段如意将沙绫罗带了下去,池塘边又恢复了清静。
段白露收敛心神,打算在这里待一会儿,便在池边静默地站着。
这边少有人来,偶尔有宫女经过此处,也很难注意到池塘边的人。
正是秋意最浓的时节,池水清澈见底,因为天气转凉,其间只有寥寥几条小鱼。
段白露看着湖面发起了呆,目光所到之处是远处泛着涟漪的池水,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动静的传来。
猛然惊醒之时,是后背承受了巨大推力那一刻,段白露来不及惊呼,声音被卡在了嗓子里。
“扑通”一声。
事发突然,段白露没有防备,在水中扑腾了两下也没能破出水面。这个池塘看着不大,却是很深,轻易就没过了人的头顶。
好在此时一队宫女途经此处,听到了这边的极大的动静,宫女们听到这声响,察觉到有人落了水,便快速赶了过去。
一到跟前,便看到一人毅然跃入水中,不一会儿便将水中之人捞了上来。
沙绫罗回到池塘边是见到的情景便是:一人拽着另一人上了岸,那昏迷不醒之人,显然是嘉善长公主。
长公主被披上衣服,躺在岸边,吐出好几口水。
当时,沙绫罗脑中一片空白。
*
御花园这边的动静,迅速传到了圣上的耳中。
段白露被送到了关雎宫安置,这是淑太妃曾经的宫殿,一直都有人打扫,如今也没有旁的后妃入住。
后宫中原也没有多少妃嫔,听到长公主落水的消息后都赶了过来,不过都以长公主需要静养为由给请了回去。
与此事有嫌疑之人被带到了圣上跟前,其中嫌疑最大的人,当属段如意和沙绫罗,因为事发之时,两人在与池塘最近的桂花林中。
原本众人觉得,或许会有池塘岸边地滑失足落水的可能,段司宸也是这样想的,打算等段白露清醒之后再下定论。
但在那之前,也免不了一番审问。
关雎宫主殿内,段如意与沙绫罗具跪在皇上面前,段司宸亲自询问了一些细节。
段如意跪殿内道:“当时,我与绫罗在池边与皇姐碰上,我二人先行一步去了桂花林,但在桂花林中绫罗却与我分开,后来我听到池塘那边的动静,走近时看到了在岸边惊恐不安的绫罗。”
段如意此时心慌的厉害,但被伪装成了受到惊吓、担心皇姐等情绪,所说的话也像是在陈述事实,但话音却落在了一旁的沙绫罗身上,其意思不言而喻。
听到最后,沙绫罗倏地抬起头睁大眼睛瞪着段如意。她本就因为长公主落水一事受了惊,自知自己被牵扯了进来,可看到身边还有最好的姐妹陪着也就心安了一些,甚至指望着对方能为自己说上两句好话。
可对方不帮她说情也就算了,竟还暗中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段如意虽然说得隐晦,但沙绫罗到底是官宦世家出身的女子,即使没经历过,听也听过好几起后宅之内的腌臜之事,自然不傻。
当即,愤怒取代了惊惧,沙绫罗反驳道:“你胡说什么!分明是你在桂花林中先与我分开,而且我到的时候长公主分明已经被救上来了!”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或许是你推了长公主后走了,又佯装才发现一般返回去。”与沙绫罗的气愤不同,段如意仍以平静的语气阐述完自己的猜测。
这样两相对比,在众人眼中,沙绫罗更像是恼羞成怒了。
段司宸冷然的目光落在两人之间。
那厢,沙绫罗被气得涨红了脸,张张嘴,半天都未吐出一个字来。
最先听到池塘动静的一众宫女,此时也跪在一旁,不说话,就代表着默认了段如意的话,因为她们赶到之时,长公主已经被救上来,也看到了旁边的怀庆县主。
怀庆县主,即是沙绫罗。
段如意心中一笑,面上不改色道:“在池边相遇之时,绫罗还曾挑衅过皇姐,说是思念驸马。”
一句话,阐明了沙绫罗的动机。
沙绫罗攥着手,指甲嵌进了手心,略略清醒一瞬后,她望向上首之人,伏首磕头道:“皇上,我今日确有不敬长公主之处,但绝无害长公主之心,请皇上一定要在长公主清醒之后再下定夺。”
沙绫罗此时心里一腔委屈,手上传来的疼痛让她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从前是她识人不清,认不清身旁之人的真实面目,从此以后......
最后她恶狠狠地看了段如意一眼,包含决绝之意。
这时,端坐于前的段司宸才开了口:“先带下去吧。”语气甚是不耐,让人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往内殿的方向瞥了一眼。
内殿里,驸马正陪着长公主。
*
段如意和沙绫罗暂时被留在宫里。
入夜之时,主殿内起了些喧哗,似乎是长公主醒了过来,段如意站在偏殿外,看着主殿的方向,心揪了起来。
她不确定段白露是否看清了是谁人推的自己入水的。
若是被指认了,那她该怎么办,她才过了多久的好日子?
段如意死死地攥着手帕。
然而没过多久,主殿就传来了消息:长公主突发高热,昏死了过去。
消息一传过来,段如意骤然松了口气,转身回了殿内。
坐在桌旁,贴身侍女为她倒了杯茶,端到了她面前。
段如意定了定心神,抬起手来将发髻上的一支步摇拔了下来。
这支步摇其上坠着三颗珍珠,一大两小。
段如意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珍珠。
小桃一见那步摇,脸色登时一变。
“长公主......”
小桃想起了一些曾经的往事。
她与三公主一起长大,二皇子死后,三公主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比谁都清楚。
被亲母妃以保护为名圈养在宫中,当时的三公主也不过是个少女,内心最为敏感的时候,整日不见天日,心理自然会扭曲,几度想要寻死,每一次都是她陪在身边。
那步摇上的三颗珍珠里,最大的那颗内里是空心的,里面藏着一颗毒药。
这步摇是段如意惯常戴着的。
“您不是说...您已经将那药丢了吗?”看着段如意,小桃的心跌到了谷底。
段如意一笑,当然没丢,这么好的东西,丢了多可惜:“别担心。”都到这份上了,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她笑得苦涩,小桃看了,心中何尝不是滋味。
小桃跪了下去,动作间仍是注意着,不敢发出过大的动静。
“小姐,即便嘉善长公主醒了又如何,您向她认个错,她未必不会原谅你啊。”小桃苦口婆心地劝道。
小桃头贴着地,半晌听不到回应,顿时眼泪夺眶而出。
又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了自家主子沙哑的声音。
“不需要。”
*
段白露睁开眼时,最先看到的,便是沈奕初的脸。
但奈何,她只清醒了一瞬,短短的时间,她只看到了凑过来的脸,以及叫太医的声音。
随后,脑袋便开始发热,意识逐渐又模糊了。
迷迷糊糊间,只听到了那人说:“你感觉怎么样?我走到半路就得知你出事了,就赶了回来。”
段白露含糊“嗯”了一声,彻底地闭上了眼,不省人事了。
秋天的池水,冰冷刺骨,在那池水里走一遭,寒气入体,段白露竟又是昏迷了一夜。
一夜过去,即使是及时喂了药,床上之人仍不见醒的迹象。
今日白天,大公主也入了宫,段锦婳昨日得到消息晚了些,便耽搁了一晚。
看了段白露惨白到没有血色的面孔后,转身就杀进了关雎宫偏殿找沙绫罗。
她可是知道的,此事与她那好表妹脱不了干系。
大公主来得早,现在还是晨间。
沈奕初在床边受了一夜,现下被灵雨劝着去吃早膳了。
寢殿里,一时只有灵雨守在跟前。
忽然听到了外间的动静,灵雨向外一瞧,就看到了被小桃扶着走来的段如意。
灵雨起身行礼,却被制止了。
段如意扶住她道:“我来就是想看看姐姐,不必多礼。”
虽然她现在仍有嫌疑,不过在还未定罪之前,她依然是长公主,尚能在这关雎宫内随便走走,也能前来探望段白露。
“多谢长公主。”灵雨自觉地退到了一旁,将床边让给了段如意。
无意间瞥向段如意时,灵雨就看到了,段如意眼下的青色,想来是昨夜未睡好。
在灵雨的浅意识里,据段如意之前的表现来看,福康长公主与自家公主关系不错,且福康长公主没有理由要害自家公主。
所以,灵雨会更疑心沙绫罗一些。
灵雨看着段如意背对着她坐在了床边。
“姐姐,都怪我当时没能守在你身边,才让歹人得了机会,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妹妹担心得觉都睡不好了。”段如意轻声说着,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动作间,悄然将藏于袖中的那粒药攥在了手里,只要她一伸手就能抚摸上床上之人的脸颊,再然后,就可以将药灌进去。
这枚药极小一颗,入了口,就能顺势滑进腹腔。
分明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段如意的手却不见颤抖。
从在桂花林生出歹念开始,她就知道,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段如意嘴上仍轻声说着,右手捏着那药,凑近了段白露。
“你在干什么?”
清越的男声在内间响起,吓得段如意一个激灵。
沈奕初走近来时,便看见床边之人的手以诡异的姿势正要靠近段白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