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蕴慈醒了个大早囫囵吃了两口早饭，给家中长辈说了一声就去了警署领了配枪，今天公安部有领导前来视察，郭裴已经去开会了，他派人给江蕴慈送了一封李秋白给老家一位远房表弟的信，信中邀请表弟带全家来北城发展，并且一起信奉往生道。

看完信她又在门口拦了一辆黄包车赶往王家巷，到了目的地，她打发车夫走了后，自己徒步走进了这个因为死人而变得人人自危的巷子。

巷子口有一家摆摊卖油条的小贩，虽然已经吃过早点，但为了了解情况江蕴慈还是坐下来要了一份豆浆和两根油条。“客官您的餐齐喽。”

小贩端上热腾腾的油条和新炸的油条，江蕴慈道了声谢，闷声吃了一会问道：“店家，这块生意一般啊，这么会了都没见人来。”

小贩叹了口气说：“哎，客官您不知道，这地儿前两周刚死过人，听说一家三口全没啦，如今谁还来这吃啊，都绕着走了。”

江蕴慈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豆浆：“那你倒是大胆，还敢在这摆。

小贩见有人主动跟他聊，也主动起来：“我本来也不想在这摆的，我家那口子自从信了那个什么往生道，每周都要来听道，不是今天交钱做法事，就是明天交钱给真人过生日，你说，这神仙也不是好东西，光惦记我这兜里的俩子儿。”

“那这个往生道就在这附近了？”

“就在对面巷子里，大门上贴黄符的就是，您说这哪个正经神仙住这啊。我家娘子还是那个王成喜媳妇介绍的，要我说死的好，哼！”

江蕴慈顺手给了小贩一张纸币，说了声不用找了就急忙往往生道的巷子走去。

刚到门口不远处就闻到了浓重的香火气味，里面哼哼唧唧的声音也听的真切，江蕴慈扣了扣门，半晌一个身穿道袍的人打一条门缝问：“干什么！？”

江蕴慈心里嘀咕，这可不像修道之人说话的样子啊。但还是毕恭毕敬回答：“在下潮州人士，秋白姐姐前一阵写信说要最近得了大能传授道法，颇为受用，让我前来一起修道，但是我刚到就得到了姐姐亡故的消息，但是她生前最心念的就是道法，故来求问如何入道，了却姐姐夙愿使他泉下安息，这里有姐姐的手写信。”

道士又从门缝上下打量了一下江蕴慈，拿了信将她放了进来。

随着小道士，江蕴慈看到了前院跪了十几个善男信女听着法坛上的黄袍道士哼哼，咿咿呀呀的调子听不出在说什么。

穿过环绕庭院的红柱廊道，来到了全是黄花梨木家具的大厅，绕过翠玉屏风又是一个院子，不同于前院的香火鼎盛，这个院子人少寂静，只有甚至有隐约的香水味道。

江蕴慈暗想：“这不是娇兰最新出的味道吗，而且市场十分稀有听说只有法租界才有卖的，这个道士还挺潮流，谁家好道士用香水啊。”

等进了到了门口，小道士敲了三下门，把门开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将信递给了门里深出的一双细腻白皙的手，仿佛是个女子？道观里竟然也有丫鬟吗。

过了一会里面的人捏着极细的嗓音说：“让进来吧。”小道士闻言打开门，接过里面递出来的信，带着江蕴慈往屋里走，小道士将信还给她后默默退了出去。

一进门，玫红色的帐幔搭在中门，隐隐约约能看见两个人，一个斜躺在床榻上倚着炕桌抽着大烟，一个女子穿着似乎是前清的服饰，头上带着的旗头隐约可见轮廓。

看见江蕴慈站着一动不动，床上的人一挥手，旁边的女子轻轻将纱帐拢向两边的金色钩子，露出里面吞云吐雾的真容。随即，她又转身走到那人身边，轻柔的捏着肩膀。

因为这个女子略微走进一些，转身带起了一阵香气，这香气好熟悉，“这不就是就是自己在院子里闻到的香水味嘛！”江蕴慈猛然想到。

“听说，你是秋白妹妹的亲戚？”

那尖细的嗓音打破了江蕴慈的思绪，她只觉得十分刺耳，仿佛小时候听见家里的师傅修门时，指甲不小心划在铁门上令人心里十分恶心的声音。

她出国前就有所耳闻，清廷早已覆灭，留存下来的势力也四散逃走，怎么这个带着瓜皮帽的家伙看上去，还这么...这么的人不人鬼不鬼。

“那你，也是咱们福贝子的人？”

福贝子，就是那个早已经过世的前清贝子，听说他染上大烟之后很快就抽光了祖产，自觉愧对列祖列宗郁郁而终了，难道这个人竟是之前宫中的太监？那李秋白又和福山贝子有什么关系呢？

见江蕴慈迟迟不答，老太监拿出了腰间一把精致的金色左轮小□□放在了炕桌上，又斜着眼瞅着江蕴慈厉声说：“你到底是谁？

江蕴慈见情况不妙，一拍桌子大吼：“我姐姐因着都是主子的人，对您老分外信任，还专门给我写信让我带着全家来投奔您，您到好，可是真照顾自己人啊，都给我姐姐照顾到阎罗殿了！”

这一连串的输出，倒打了老太监措手不及，他放下手里的烟枪，咽了口唾沫说：“咱们交代秋白妹子的事，她一向办的不错，但是这批货是给南京办的，她竟然自己想吞一部分，这可就不能怪人家寻仇了。”

“那怎么办，我姐姐就白死了？”江蕴慈把心一横说：“您老也是前朝的老人了，我姐姐的事情您不交代清楚，寒了我们的心啊。”

听到这话，那老太监情绪陡然激动起来，颤颤巍巍的跳下床，一把推开那个想要扶着她的女子，用尖细的高了好几个八度的嗓音说：“什么前朝，咱们圣上只是韬光养晦，只要这批货办成了，这天下迟早还是咱们大清的。什么南京，什么日本，都给我去死，都去死！”

因为太过激动，老太监双眼瞬间充血，十分可怖。江蕴慈从他沟壑丛横的脸上看到了满清遗留簇拥者的腐朽，而面前这个老太监因为离她距离太近，她甚至闻到了一股尸臭味。旁边的女子见状立马上来扶助他，用手不住的抚摸着老太监的背。

江蕴慈稍稍退后一点，老太监缓缓转身走了两步，又忽然转头指着江蕴慈说：“你，你，你去。”

“干什么？”

“你替李秋白把货送出去，拿到钱后，找机会杀了跟你街头的人，他们不仁我又何必有义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尖锐的声音又再一次穿破了江蕴慈的耳膜。

老太监走到炕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纸，说到：“这个里面有接头的地址和暗号，跟你接头的人是他们所谓民国军统的北城情报站专员，代号猎手。”

“那我又有什么好处？”江蕴慈淡淡的问。

老太监狡黠一笑，指着他身边的女子说：“你看这个姑娘，你中意吗，嘿嘿嘿...”

听到他发出的笑声，江蕴慈简直当场就要吐他一脸，胃中翻腾让她生理有了巨大的不适感，只想尽快离开。江蕴慈双手抱拳示意可以，打开门径直往出走，刚才的小道士在门口一直等着，又从另一条路将她送了出去。

江蕴慈打眼一看，却是和刚才的巷子相背的街，不住骂道：“恶心玩意还诡计多端，今晚回家必要好好洗澡，这一身臭味。”骂完又嫌弃的吸了吸鼻子。

自顾自走了会，江蕴慈发觉背后有人在跟踪她，但根据被发现的时间如此之快来推算，这个人真的是新手中的新手。当年在警校，她刚开始学跟踪，硬生生被老师溜了一条街，她简直觉得自己跟那些上层贵妇溜的贵宾犬没什么区别，但眼下自己着急会警署跟领导商量事情，就速战速决吧。

江蕴慈溜着后面跟踪的人到了一条巷子，她迅速闪进巷子中的一个拐角，当有人跟上来时反手将人剪到墙上，顺手掏出自己的配枪顶住来人的太阳穴。

但等她看清自己抓的人时又不免大吃一惊，这明明是个低了自己整整一头的小姑娘。本来用作拢住头发的道士帽因为争执掉落在地，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散落下来，在阳光下闪耀着健康的光泽，而身上的道袍因为太大本就松松垮垮，现在直接有半个雪白的肩膀跳了出来，少女细腻白嫩的肌肤简直要晃瞎江蕴慈的眼。

江蕴慈急忙把自己的手放开，□□从高高举起不动声色的挪到了腰间，只是枪口依然对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女。

少女因为突然的变故又惊又怕，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又发现自己肩膀的窘境，当下害羞的涨红了脸，半晌，她在江蕴慈的注目礼下艰难的整理好衣服。江蕴慈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但她选择不说话，她想看看这个小姑娘到底要做什么。

“你...你，我看你是新加入往生道吧？”小姑娘艰难开口，生硬却足够动听，看江蕴慈不答，又主动说：“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娘亲和我姐姐也信往生道，家里捐了好多钱，但是这里的老道十分可恶，还是一直要钱，他们都不是好人，你千万别上当了。”说到这，小姑娘抬起头直视江蕴慈，水汪汪的眼睛里是琥珀色的瞳孔，因为着急此刻瞳孔放大，可爱极了，就像小猫一样。

江蕴慈默默将配枪装进口袋，问道：“那你这身打扮，是干什么？”

“我姐姐一周前说去听他们讲法，进去了就再也没出来，我想着肯定是他们想扣了姐姐给家里要钱。问我阿娘和阿爹他们都不告诉我，我只能自己偷偷从后院的狗洞里爬进去找阿姐。刚才我正准备从狗洞进去，就看你出来了，想着能劝你别去最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新来的？”

“嘿嘿。”小姑娘头一歪害羞的说：“我都钻了好几天了，还没见过你呢。”

“哦~。”江蕴慈正要说话，突然不知道谁的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咕”声，低头一看小姑娘的脸又开始慢慢变红，摸摸肚子，江蕴慈也感到因为早饭吃的少，现下也腹内空空，便试探问道：“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小姑娘点点头，二人便一起进了最近的一家川菜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