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萧呈也没再继续答话，仰头晒着太阳，然后看着脑袋顶上光秃秃的树干发呆。
“你知道吗？顾烬的朋友只有江玧，江玧的朋友也只是顾烬，这么多年，除了江琪我就没在他们生活里遇到其他人。”
萧呈没理他，继续仰着头发呆。
“可是我在江玧家门口看到你的时候我挺意外的，我不知道他们谁变了，或者你也是个怪胎，但是你真的融进了这个自闭儿童的组合里。”
“江玧以前不爱出门，被学业逼的状态时好时坏，经常失眠，每天把绝望两个字挂在嘴边，有时候必须顾烬逼他出门才会出。最严重的时候我们会看到他手上有很多擦伤，开始我们以为就像他说的一样是他不小心，后来才知道那是对着墙一下一下砸出来的。我们总问他到底有什么压力，学不好就别学了，没必要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
许子介叹了口气，继续说:“可是他总说，路是自己选的，所以每天只要活着，就算成功。”
“而顾烬……”许子介顿了顿，“如果没有我，他应该性格正常地念完本科，再像江玧一样念完研究生回国，而不是草草地结束本科学业，狼狈地回来。”
萧呈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许子介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进去了没有，两个人静静坐着沉默了一阵。
“嗯，”就在许子介以为萧呈要沉默下去的时候，她简单地应了一声。
“你居然不意外？”
萧呈没有回答他，许子介却心下了然：“看来他们把我和顾烬的事情告诉你了。”
“我该走了，学生会那边我得去一下，”萧呈起身。
许子介立刻起身拦住她。
他笑得一脸灿烂，眉眼都扬起，笑容都带着真诚：“那一会儿我中午请你吃饭？”
“你不怕江玧他们中午过来吗？”
许子介笑着摇头：“那天我走就是因为我知道江玧来了，可是今天午饭时间快过了他还没过来，就说明，至少他们不会来找你吃午饭，而且，你根本不是去学生会的吧……”
萧呈静静地听他分析着，一点没有谎言拆穿的尴尬。
接着，许子介的目光看向了远处，一个气势汹汹的人走了过来。
许子介的笑容加深了几分，说：“果然。”
“哎……”萧呈叹了口气。
江琪来了，带着一肚子怒火和饥饿。
萧呈刚才是有些着急的，江琪约好和她吃午饭，萧呈也承诺了到点会去操场找他。可是许子介耽误了很久，萧呈抽不开身，于是江琪自己找来了。
“许子介！”
江琪的声音充满了愤怒，这种愤怒不光冲着许子介，也冲着自己。
如果刚才以为看到许子介的时候就来找萧呈就好了，萧呈就不会被许子介缠着。
江琪来势汹汹，根本停不下来，拽着许子介的衣领一把拉倒墙边，重重地摔在了墙边的工具堆上。
这一堆工具除了下面是摆放整齐的桌椅板凳，上面堆得全是活动剩下的脚手架，零零碎碎地摆放着，比江琪他们还高出许多。
许子介被砸在工具堆的时候，最上面的脚手架就洋洋洒洒地往下掉了，紧接着许子介身后靠着的桌椅板凳往后坍塌，许子介没控制住往后仰，而一直抓着许子介领口的江琪也没带进了钢架堆里。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萧呈看着两人瞬间被金属钢架淹没的时候，自己觉得都快窒息了，脚边滚来的脚手架就像那年在高速公路上散落的车零件。
“江琪！”
萧呈喊着江琪的名字，冲上前救人。
而在座椅板凳下的江琪中气十足地吼着：“许子介你他妈的离萧呈远点！”
许子介等自己被压在最下面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然后发现除了背有些疼其他地方好好的，正准备开口回怼，两三滴热乎乎的液体滴在了他脸上。
摔下来的时候，许子介一直在里侧，甚至可以说从一开始零件往下掉的时候就没伤到他。
江琪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本该砸在许子介身上的金属架子全砸在了他身上。
哪怕现在，江琪为了离这个人远点并没有趴在他身上，还是把许子介罩在身体下，背部撑起着所有危险。
本来挺帅的场面，江琪因为嘴一直没停过，让许子介的内疚荡然无存：“许子介我警告你，你以后离萧呈远点！也离我哥远点！你属强力胶的吗！怎么哪里都有你啊！你是□□精吧，你知道什么是□□精吗！就是有毒啊！你以为我们是你打卡上班的地方吗！没事干溜达一圈你恶心谁！”
说实话，江琪半张脸都是血的絮叨这些话，确实看着很有威慑力，许子介一边听着一边撕自己的衬衫。
“你干嘛！我他妈是因为不想趴你身上才架着的！你别得寸进尺啊！撕什么衣服！我对你没兴趣！□□没有用啊！我不会让你靠近他们的！”
许子介头回觉得江琪说起话来比自己还烦人，不情不愿地把撕下的衬衫布怼到了江琪的伤口处。
“靠，你能不能轻点！”
“你能不能闭嘴！”
“不能，说话止疼。”
说着江琪脸都开始泛白了，整个人抖了起来，全身上下开始往大脑传递疼痛的讯号。
“还有哪儿疼？”许子介没理他直接问。
“我左边小腿……不行，太疼了。”
许子介皱了皱眉，他现在困在下面也没办法，只好说：“换条腿受力。”
“切……”
与相对冷静的许子介相比，江琪只是痛苦地打着嘴炮，两个人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生命危险后并没有很紧张。
但是萧呈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她可能听不到下面的人说话，只是沉浸在要救人的执念里，慌张且拼命。
手有时候抖的厉害，但是萧呈用着全身的惯性也要挪开那些杂物，用尽蛮力。
粗重的呼吸声和强劲的心脏跳动声充斥在萧呈的所能听到的全部声音里，她感觉自己回到了那条高速公路，零件，血液，甚至她感觉自己都看到了浓烟，以及不远处那个无法从一堆钢筋铁骨中逃脱的人。
萧呈疯了，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着魔似地搬运着那些零件，到最后满手的血口子。
“去死吧，萧呈。”
“去死吧！”
那种梦魇般的声音若有若无的出现在萧呈的耳旁，她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对不对，她只是想救人，想那个人不要再用这么凶狠的语气对她说那句话。
现实情况和萧呈整个人反应出来的完全不同，其实砸在两人身上的零件并不多，江琪和许子介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们并不慌张，等到身上的压力渐渐轻下来的时候，许子介都可以从缝隙里自己爬出来了，他挪了挪江琪身上的两张桌子，掺着江琪起来。
两个人爬出来的时候看到手上滴血面部惨白的萧呈总觉得这姑娘刚才可能参加了一场生化危机。
搬几个桌椅板凳能这样？！
萧呈看着江琪，并没有卸下压力，尤其是看到那半张脸都淌着血，整个人都呆住了。
许子介掺着江琪坐在路边，江琪也因为身上的疼痛越发肆虐而不再说话。
许子介出去找了辆车，又请保安开了侧门，把车开进来。
等安顿好江琪上车之后，许子介发现萧呈还是冲着他们两个爬出来的地方，呆呆地站着。
“萧呈，你不去医院吗？”许子介站在她面前问道。
随即他看到萧呈的肩膀明显地抖动了一下。
她在紧张。
许子介总觉得这一刻他看透了萧呈的什么。
“走吧，再不走江琪要疼死了。”
萧呈几乎是被许子介拽走的。
江玧接到许子介电话让他去医院接弟弟妹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就该在早上没人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引起重视！
俗话说的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江玧准备了一肚子的怒火打算冲到医院收拾许子介，可是到医院的时候，许子介早走了。
只剩下坐在过道发呆的萧呈。
说实话，看到萧呈表情的时候，江玧的心都沉了一下，他那一刻觉得自己怕是要变成独生子女了。
甚至他问萧呈任何话，萧呈好像听不见，也不回答，就是坐着发呆。
江玧注意到了萧呈的手，上面的血已经干了，但是满手都是深红色的血口子，有些口子深的过分，甚至有些指甲盖都翻了出来，光看伤口，都心惊胆战。
看看萧呈的样子，江琪这怕没什么好结果，江玧努力地给自己做思想建设。
就在江玧心快凉透了的时候，自己背后的病房传来中气十足的问话：“哥！是你到了吗！有带饭吗！”
江玧扭头进病房，看到自己弟弟头上裹着纱布，左腿被吊着，还咧着嘴跟他打招呼。
这到底哪来的傻孩子！
“哎！哥，你见到萧呈了吗！我进病房后就没见过她！她手包扎了吗？”
“她……”江玧转头往门口看了看，说：“就在你病房门口坐着。”
“她太吓人了，真的没她这么吓唬人的，我爬出来的时候她满手都是血啊，脸白的不像样子。”
江玧被许子介通知来医院的时候什么也没交代，江玧自己到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但是事情总得一点一点解决。
江玧走出病房，看着萧呈的手，皱了皱眉，转身走到护士站叫护士。
“你好，那个病房门口坐着的姑娘，你们能不能帮她处理下伤口。”
“刚才想处理的，可是她一直不让，不过血已经止住了，那个带他们过来的小伙子就说等她监护人来了之后再处理，”护士说完，看着江玧问他：“你是她监护人吗？”
监护人？许子介这么说的？！
“我……嗯，她监护人，”江玧想着处理个伤口又不用签字，监护人就监护人吧。
江玧带着护士来到萧呈身边，萧呈还是在拒绝，两个受伤的手在乱挥。
护士拧着眉说道：“没办法，她手上全是伤，她这样挥来挥去，伤口会裂开的。”
江玧坐到萧呈身边，琢磨了一下姿势，一把搂住萧呈，把左右两个胳膊固定住。
萧呈还在他的怀里挣扎，江玧都不是很确定萧呈现在是不是连人都不认识。
到底发生什么了，她刺激这么大？
江玧在萧呈耳边说道：“萧呈，让护士处理下伤口，听话。”
萧呈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挣扎着。
“萧呈，乖，你手不疼吗？停下来。”
“萧呈，我是江玧，包扎完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呈呈，乖。”
萧呈是在江玧一遍遍耳语中慢慢停下来的，护士训练有素地冲上去抓紧处理。
江玧低头看着护士往萧呈手上倒双氧水，甚至有的地方都缝了针，那一刻江玧觉得自己的手指好像都在疼，但萧呈依旧一句话都没有。
“好了，这几天不能沾水，两只手最好也别用，指甲成这样根本不能使劲，监护人注意一下，”护士走前还说：“她需要打针破伤风，一会儿会有人来，你们可以去病房等着。”
江玧送走护士，转过身在萧呈面前蹲下，让萧呈能看到自己。
“萧呈，我们进病房好不好？江琪在里面，他很担心你。”
萧呈很配合的被江玧扶了起来走进病房。
江玧推开门的时候总觉得江琪吊着一只腿一点都没有病人该有的虚弱感，病号服都遮不住他二五八万的气势。
江琪看到萧呈“噌”地一下坐起来，江玧觉得要不是腿被吊着，江琪都能直接飞扑过来。
“萧呈！你怎么样了？你还好吗？你说话啊，你别吓我！”
“你闭嘴。”江玧扶着萧呈坐下，“我先去医生那儿问问情况，回来我找你问话。”
江琪乖乖地闭上了嘴。
医生对江琪的评价用江玧的话翻译过来就是：头都磕破成这样，脑子却正常，不过年纪轻轻，骨头还挺脆。
但是毕竟砸到了脑子，还得观察一阵。
江玧顺路还去了护士台问了一下缴费问题，结果护士说有人已经付掉了，单间病房，付了一周。
刚才着急江玧都没注意到江琪住的是单间，反正许子介掏钱，单间就单间吧。
江玧拿着一堆单子回到病房就看到萧呈眼神空洞地望着病床上的江琪，江琪也一直盯着她看，四目相对，莫名其妙。
“说说吧，怎么回事？”江玧坐到了萧呈旁边的沙发上开始问话。
江琪添油加醋的把上午的事情给他哥描述了一遍，重点讲述了自己如何英雄救美，大义凛然，惩奸除恶。
不过江玧过于了解自己弟弟，特别冷静地总结了一下：“就是你认为许子介骚扰萧呈，然后你就要揍他，最后你损失了一个脑袋一条腿，萧呈损失了一双手，许子介……毫发无伤？”
“呃……”
“这个医院有没有测智商这种服务的，我帮你去挂个号吧，”说着江玧就往外走：“没事，有啥问题哥给你联系最好的医院。”
“哥，别啊，你要相信你弟啊。”
江玧没理他，直接走出了病房。
走到过道里，江玧拨通了顾烬的电话。
“哈哈！我就赌我一天不联系你，你会不会寂寞地找我！”顾烬的声音欢快响亮，他继续说：“今天江琪他们学校活动开始了是吧？你想去对吧？没人陪你对吧？你可爱的顾顾马上就来！”
江玧耐心地听完了顾烬的自我陶醉，说道：“你不知道你自己叫自己顾顾特别像一个鸽子精吗？”
“没事，你亲爱的鸽子精已经穿好衣服了，马上出发！”
“那正好，直接来XX医院住院部503病房。”
顾烬那边的声音瞬间沉了下去：“你怎么了？这么多年你终于犯病了？”
“呵，我没事，我就是请你……”江玧转头看了眼病房的方向，“来看看你前对象造的孽。”
“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