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苏软独自一人躲在后山西径口外，这里是通往贺家私山的最短路径，几个贺家弟子守在路口。

几个钟头前，她看见贺成风从里面大摇大摆出来，身后没有一个断死狱的佣兵跟着，但贺家弟子依然守在那里，应该是任务还没有完成。

苏软很想冲进去看看，但是她只身一人，没办法冒这个险，只好躲在树后，祈祷任务顺利。

她给白药的汤里下了整整一瓶安睡丸，亲自把食盒递过去，白药不可能不明白她的用意，可白药执意要执行任务，偏偏还是喝下去了，完全不走寻常路。

苏软懊躁极了，虽然知道他会有准备，但逞强也不该在性命攸关的事情上乱来吧！简直胡闹。

她现在只期盼药效晚点发作，任务早点完成，期待守门的几个弟子快点离开，换句话讲，只要那几个守门的人不走，就说明白药他们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凌晨时分，草叶上结了露水，山里有弟子传来消息，守门的弟子终于动了身，带着剑匆匆回了贺府。

过了一会儿，又有几波弟子从山里出来，苏软一直等。

等到露水从草尖上滴落时，她终于看到佣兵从西径口出来。

苏软猛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黑衣服的佣兵陆续从她眼前路过，一个，两个，三个……七个。

一共过去了七个人，白药呢？

眼前的树林空荡荡，所有人都走了，苏软又等了一会儿，依然不见白药的影子。

她着急从树后出来，借着月光朝山里张望了一眼，刚决定进山，看见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从西径口出来。

白药走了两步，倚着树，沉沉喘气，苏软再也顾不得身份，箭步冲上去，刚好被他撞在怀里。

“你还好吗？”苏软紧张道。

那可是整整一瓶安睡丸，抵抗着这么强烈的药效执行任务，身体绝对会受伤。

白药喘着气，脑袋靠在她肩膀上，声音柔软得像一张薄纸：“苏姑娘，我好难受。”

苏软心口软了一块，抱起他的肩膀往房间走：“别怕，我带你回去。”

两人跌跌撞撞回了青瑜房，苏软把白药扶上床，盖好被子，拿出毫针扎在他手腕上，又用湿棉巾擦了擦他脖颈间的汗水。

缓解药效最快的方法就是让他大量出汗，碍于他的面具，苏软不好给他喂水，只多盖了一床棉被。

榻上的人低声喘息，似乎是药效上来了，状态很煎熬，嘴里轻呓着零碎的词，却迟迟没有陷入昏睡。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人很意外，苏软清楚记得，贺子书的体质很敏感，她本来预估着白药喝了药汤根本出不了门，却没想到他竟然坚持到现在。这体质，明显不同往日了。

六年的时间，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苏软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叹了口气，起身去拿凉水。

转身时，右手被拽了一下，苏软定住，听见身后呢喃：“软软，别离开我……”

……

贺府今日大门紧闭，大量贺家弟子往返于前后厅，两两搬着箱子，步履匆匆。

苏软抓住其中一个弟子，问道：“小公子打扰了，今日贺府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热闹？”

弟子道：“贺宗主与这几天常住西院的客人合作了生意，今日正在交易结账的事情，听说那伙人加了不少价钱，我们这些弟子就来搬额外的银子。”

不愧是断死狱常用的手段，熟客生客一样宰，高利贷也不过如此。

苏软目送着弟子远去，回到房间，估摸着白药他们什么时候找贺成风算账。

下午，果然传来贺成风邀请佣兵们前去中厅喝茶的消息。

苏软整理好行当，绕过把手的弟子，从中厅后窗翻了进去，躲在幕后观察情况。

贺成风坐在首座，招呼随从弟子给每个佣兵斟了茶，客气道：“各位英杰此行为我贺家办事，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贺成风理应招待一番，便献上这上好的竹尖茶，敬请各位品鉴。”

新鲜的茶水斟进杯里，冒着热气腾腾的白雾，茶香顿时飘满了整个屋子。

幕后，苏软嗅到这茶香，皱起眉。

白药开口：“断死狱从不接受款待，贺宗主不必多劳，任务完成我们就两清了。”

“诶，相逢即是客，英杰何必如此客气，一杯茶水而已，仅表谢意，难道各位是怕我偷看了你们了容貌，要招摇出去吗？”贺成风笑得宽厚，浓浓的眉尾微微下垂。

另一位佣兵直言：“贺宗主不要强人所难。”

贺成风哈哈笑了：“瞧这位英杰说得，这倒显得我不懂礼数了，好吧，不喝就不喝，这杯算我单独敬你们。”他端起手边的茶盏，一饮而尽。

下面的佣兵对视了几眼，摸不清他的路数。

贺成风喝完，直入正题：“任务完成了，贺家对断死狱感激不尽，只不过贺某有个疑问。”

白药道：“贺宗主直说。”

贺成风笑笑，正色道：“各位英杰替我找回贺家秘籍，本是个喜事，只不过晌午我将那秘籍翻了翻，却发现里面的内容有些错乱，看起来不甚真实啊。”

白药问：“贺宗主的意思是？”

贺成风想了想，凝色道：“那秘籍，似乎是假的。”

旁边的几位弟子一听，脸色骤然绷紧，面对着座下的人露出几分敌意。

下面的佣兵听见这句话，丝毫没有反应。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白药紧了紧腕上手套，端色道：“那秘籍，本来就是假的。”

贺成风脸色一沉，急声：“不可能，贺家最后的秘籍就藏在冰湖地底，绝不可能有假。”

白药摸了摸指节，不紧不慢道：“怎么不可能，临时造出来的秘籍，当然是假的。”

场面顿时紧张起来，几个弟子往贺成风身边靠了靠。

贺成风压下怒气，平和道：“这位英杰这么说，应该是在考验贺某吧，断死狱规矩森严，怎么会造假货骗雇主呢？”

白药道：“你既能骗我们湖底没有万煞阵，我们为什么不能骗你呢？”

他站起来，沉声：“没人能活着从万煞阵出来，贺宗哄骗断死狱行事，当诛之。”

佣兵们纷纷拔刀，指向贺成风。

骤然面对尖刀，贺成风和厅内的几个弟子敛了声，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紧张。

事已至此，没必要再演下去了。

贺成风拿起桌上的茶壶晃了晃，缓缓起身，声音带着阴鸷的疯狂：“我贺成风既然能走到这一步，自然是有些脾性的，你们走到如今这步，是你们本该命绝于此！”

下一刻，他将手上的茶壶狠狠摔在地上。

一股白烟从破裂的茶壶中扩散开来，苏软一见，立马冲了出去：“不要！”

然而没等她冲到两人之间，白药一把掐住她，将她挡在身前，刀抵在她脖子上。

白烟散去，七个佣兵纷纷坠地，不省人事，白药掐着苏软的脖子，面对着一众弟子逼近，缓缓后退。

“再过来，我就杀了你们的圣女。”

贺成风惊讶了一会儿，冷冷笑：“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能对摄魂香毫无反应，不过想拿圣女要挟我，有些异想天开了，区区圣女，用来辅佐我贺家家业，当然再好不过，但若是挡了我的路，谁都救不了她！”

白药抵在苏软脖子后面，面具后传来小声：“去找邹颜。”

苏软瞬间会意，闭了嘴，被他带着往后退。

退到门前时，一个弟子执剑一扫，白药弯身躲过，踉跄两步，躲避间，他手掌脱力。

苏软趁机逃了出去，火速往外跑去。

贺家所有的弟子都集中在这里，离开中厅，苏软直奔到贺家大门，朱红色的大门被手臂粗的门闩紧紧锁住，她费了些力气，把门打开，径直往西跑去。

邹颜的据点就在西街的一个客栈里，苏软从最东边启程，往西穿过整个临东城，使尽内力，跑了半个下午，终于找到客栈。

推开房间门时，邹颜已经和一众兄弟等在屋子里了。

见苏软进来，邹颜疾步上前：“我今天早上收到一封匿名信，说贺府随时出事，让我做好准备，这是怎么回事？”

苏软累得涨红了脸，迫不及待道：“来不及了，快带着人去贺府中厅，贺子书出事了！”

邹颜会意，往后一招呼，弟兄们从窗户一跃而上，轻功施展，沿着屋脊直往东去。

苏软喘了喘气，跟着往回赶。

……

苏软赶回贺府时，已经是深夜，她累得虚脱，脚底的血泡踩破了，扶着墙边走边揉着小腹。

贺家大门敞开，门口围了一堆人指指点点，两个照门灯笼掉在地上，被烧的只剩一个架子。

苏软提了提气，在路人乍然的眼神中，往府内走去。

事情似乎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邹颜喊来的弟兄正在往外搬着尸体，另一批贺家弟子被捆在树下，来往人员匆匆。

苏软走进中厅，佣兵已经消失不见了，地上撒了血，贺成风也不见踪影，白药背对着大门和邹颜说话。

他脸上的面具已经取了下来，侧脸的下颔线流畅白皙。

察觉到动静，白药脖子动了动，他面前的邹颜安静下来，看向这边。

在苏软悠久的凝视下，贺子书转身。那张日思夜想的脸，缓缓展露在苏软面前。

贺子书朝她走来。

他还是和离别前一样瘦，只不过五官更深邃了，脸色因为常年蔽日泛着病态的苍白。

他对着苏软笑，薄唇勾起，快要和肤色融为一体。

“看呆了？机灵鬼。”贺子书伸手，指节在她眼角揉了揉。

薄荷糖一样的声音重现耳边，苏软顾不得念旧，急忙抓住他的手追问：“那些佣兵呢？他们会不会来抓你。”

贺子书笑了出来，带着她的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放心，他们已经离开了，不会再回来。”

“真的？”苏软有些不敢置信。

贺子书低下头，朝她凑近，细长的睫毛遮住他一半乌眸，眉眼昳丽。

“真的，不骗你。”

苏软松气，彻底放开情绪：“太好了。”

她捞住贺子书的肩膀，重复着低喃：“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