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不能去，那我也不去！”
凡人青州地界，余家大宅。
少年余鼎鼎义愤填膺，宁愿舍弃求仙之路也不愿丢下祖母姜晚年。
“你等劝劝他。”余朝看向自己两个已经当了祖父的儿子。
殊不知，余老大和余老二也是懵的。
失踪四十年被他们立了衣冠冢的父亲成了高高在上的仙人，故地重游发现孙辈余鼎鼎有上好根骨，要带他去修炼长生之道。
余朝还是失踪时的年轻模样，他们还有印象，确实是他们爹。
对他成仙的事，他们深信不疑并有些畏惧，是凡人对仙人的昂视。
“这……”兄弟两对视一眼，默契交流，望向一旁不发一言的老太太。
当年余朝一心只读圣贤书，发誓要出人头地，在妻子病逝后匆匆续弦照顾老小，他上京赶考却一去不复回。
彼时余家清贫，余朝赶考的路资还是到处借钱才凑齐的，可以说把揭不开锅的局面留给了老太太。
好在老太太年轻时机灵，勤劳能吃苦，照顾田地，到处跟人打短工，把钱给还上了，只不过情分也闹得没有了。后来老太太偷学了门养蚕手艺，给他们现在的富足生活打下了结实的地基。
老太太劳苦功高，当年嫁过来时豆蔻年华，却不离不弃，恪守妇道，给老人养老送终，将他们兄弟几人拉扯大，满头银丝和褶皱便是岁月留下的凭证。
如果老太太愿意留下来，他们兄弟并非养不起，老太太也不是那作妖的人，他们还希望家有一老呢。
只是他们心中，少不了要为老太太鸣不平！
你当年娶了人，连洞房都等不及，把孩子和烂摊子丢给人家一个小姑娘多年不闻不问，说去科举结果跑去修仙，完了诈尸回来，开口就要抢人家孙子？
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爹，”余老大咳一声，这个称呼有点难以启齿啊，他爹比他儿子看着还年轻，“爹，当年老三夫妇不幸死在水患，鼎鼎打小跟在老太太身边，谁带都不行，哭，闹，鼎鼎和老太太感情深厚，哪里离得开？”
二儿子见老大发话，也赶紧在旁边鹌鹑点头，“爹，我也是这么说。”
余朝皱了皱眉，他不希望世上存在第二个比他对余鼎鼎更有影响力的人。
而续弦姜氏，对余鼎鼎影响过大。
“姜氏，你怎么说？鼎鼎是去修炼，不是去游玩，无暇顾及你，又要记挂你，对修炼有极大影响。而且，我在修仙界已另外娶妻！”
众人齐齐看向姜晚年。
终于轮到我说话了，快憋死了，姜晚年心里松了口气，浑浊双目看向余朝。
“那个……仙师啊，别的话先不说，您看，您和老身是不是还有件事没做？”
“什么事？”余朝不解。
说着，他忽然色变。
当年离家时，未与之行房，难道她想……
余朝见着那摊爬满了老人斑的烂肉，只觉得喉间发痒，胃中翻滚。
姜晚年温温吐出三个字，“和离啊！”
这些年她被这桩婚事拖累，才没另嫁，守这么多年活寡。
她自问年轻时也算漂亮机灵，勤劳能干，有赚钱手艺，脾气又好，她这条件，再嫁的机会多的是。
示好的汉子不知多少，有敦厚老实默默奉献的，也有那蔫坏活泼招惹她的。她时刻守着规矩，为余朝守着读书人的家风。
大家看她铁了心，一面骂她死板，又一面敬重她。
叫她说，如果人生能重来，她提前知道余朝会一去不回，打死也不会嫁过来的，这些年起早贪黑，怎么熬过来的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但她嫁过来了，有了责任，姜晚年觉着，她得把责任履行好，不辜负亡夫！
谁知道，亡夫诈尸了，不仅年轻有为，还偷偷再娶！
那她这些年吃的苦算什么？失去的青春年华又算什么？
她连汉子是什么滋味都还没尝过呢！孩子孙子也全不是自己的血脉！
反观余朝这贱人，居然能娶三门妻子！
老天爷长眼吗？
因此，打从见余朝第一眼，姜晚年先吓坏了，还以为自己暴毙了，死鬼男人接她去投胎。搞清楚情况后，她就咬牙切齿地打定主意，一定要和余朝和离。
不为别的，就为了一口气！
“娘！”老大和老二吓坏了。
和离了，以后老太太年归正寝，埋哪？
老太太糊涂啊！
余朝听儿子们喊她娘，不禁暗怒。
这没见识的丑胖老妇，哪里配当他血脉的娘亲？
正好和离也顺他意，免得念头不通达，于修炼有害。
“可以。”余朝应了，当场写下和离书。
姜晚年颤巍巍地接过，不禁老泪纵横，这纸上洋洋洒洒的几行字，是她的一生。
余鼎鼎怒道：“仙师，就算你和我祖母和离，我也不会跟你走的，我要留在祖母身边，为祖母养老送终！”
“余鼎鼎，你没有见识过外面的大山大海，不知道世界的波澜壮阔。难道你想一辈子碌碌无为，窝在凡人当中浑浑噩噩地过着重复的日子？不想见识强大的力量和长生的魅力？”
“我不想！我和你不一样！”
余鼎鼎才不要当忘恩负义的小人！余朝可以抛妻弃子，他绝不要抛弃祖母！
“你该去！”姜晚年把和离书折叠起来收好，郑重其事地安抚大吼大叫的小狮子。
余鼎鼎打小聪灵慧骨，处处和别人格格不入，显得不凡，乃是状元之资。现在看，原来不是状元，而是仙人苗子啊！
照余朝所言，余鼎鼎有那甚灵根，且灵根还极为不错，去了仙家之地也会被培养，前途无量。
“去吧，不要留在这里，也不要担心老身，老身能养活自己。”
“娘，我们也会为您颐养天年的。”老大和老二赶紧表态道。
姜晚年很欣慰，但她不需要他们的颐养，死了也不要进余家的坟地，她要和余家割席！
和离书到手，她弯着背丢下众人回屋收拾自己的东西，打算离开余家。
没多久，余老大兴匆匆走进来，“娘，别走了，我爹同意了！”
见老娘收拾家伙，赶紧制止她，“娘，我爹同意你跟鼎鼎一起去仙家之地了。”
余老大从小没少挨姜晚年的骂，姜晚年也和他格外亲近些，带着怨气道：“咋滴？还要老婆子我给他继续带孙子？让他那新妇带呗！”
“娘，您尽说气话，你想想鼎鼎，真舍得？”
姜晚年不说话了。
余家子嗣繁盛，只有余鼎鼎是她一手从襁褓中拉扯大的，感情自然更深。
还真舍不得。
余鼎鼎走后，她肯定要抹好多天的泪。
“那老东西怎么说？”姜晚年吸了吸鼻子道。
“他闹不过鼎鼎。”老大偷笑，“娘，您也去呗，一来照顾鼎鼎也安心。二来，看能不能在那边找到长生不老的宝药，您看爹，多年轻啊。说不准娘您也可以恢复年轻呢。”
这话说得姜晚年有些心动。
余朝那等龌龊小人都能永葆年轻，她姜晚年凭啥不可以？
而且，姜晚年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是她一个小姑娘能拉扯几个娃长大的原因和依仗。
只是这秘密坏掉了，不知道到仙家之地能不能起到好的变化。
“娘，怎么说？您对我爹真没意思了？当年您不是老想找着他么，还特地去了京城三回。”余老大见老太太走神，不禁又问一声，好去外面答话。
“说什么呢！”姜晚年勃然大怒，余朝那小白脸的样子，当她孙子还差不多，她对他还存有什么感情和妄想？
“那就去呗，要不是为了鼎鼎，谁稀得搭理他。”姜晚年心里还是有气。
“得嘞。”余老大笑着出去，充当余朝和姜晚年的传声筒。
余朝妥协，但没立即出发，又在余家逗留数日，教养血脉子嗣。姜晚年听说了，掩鼻子不屑，早干嘛去了，这会子充什么长辈老祖。
这么多年才现身，和两个儿子都疏远得可怕，此一去，又不知多少年才回来，到时儿子孙子都成土了。
姜晚年到底拉扯余家多年，余朝发达了不想着提拔余家，她却不得不想。
她把余老大叫来，让他大肆操办送别会，把家里有仙人的消息透露出去，散播得越广越好。
“有那老东西仙人的威望，可保余家百年太平。”姜晚年对余老大叮嘱道。
余老大脑子还算灵光，她这么一点拨，老大马上就想通了关窍，立即去办。
于是，余家那失踪四十年的老祖死而复生成了仙人的事迹，一时广为流传。
许多地位高重的权贵纷纷登门敬仰仙人，余家伺机建立了不少人脉。
姜晚年多年不见的老姐妹们手帕交们也有不少露面，羡慕她能跟孙子去仙家之地享清福。
听着这些羡慕之词，姜晚年总是笑而不语。
但当姐妹们开始追忆过去，姜晚年就忍不住动情地抹起了眼泪。
她这一生平平无奇，谈不上波澜壮阔，只是随波逐流，借着运气和坚持带着余家争在外面看来还不错的家业。红尘中的挣扎和痛苦、心酸与苦辣，又岂是三言两语说得轻巧？
至于高高在上的余朝仙人则应付几次后便不耐烦了，终于在欢送宴后，立即迫不及待地带着余鼎鼎和姜晚年登上他放大的剑，在众凡人震撼的目送下飘然远去。
姜晚年回头一望，银丝晃动。那地面的人越来越小，就像蚂蚁一样微不足道。她心中和自己困囿的前半生默默告别。
此一去，她怕是没有机会再回来。余朝当时不想带她去修仙界，说的是她年纪大，早年透支太多，寿元所剩无几。
姜晚年信他的话，怎么会不信呢，身子骨越来越重，行动越发不便，琢磨事情越来越不灵光，身上还有一股子老人的暮气。
她自己是知道的。
只不过，她有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或许可以逆风翻盘——
她有一个灵泉空间！
寡妇门前是非多，不硬气，要受人欺负。当年老三小的时候被人打了，她上门讨公道，被说一些污耳朵的话不提，还被人家从敲了一竹杠。
那血流的呀，不仅家里人吓坏了，对方也吓惨了，后来赔了不少钱给她，现在头上还留着疤，被头发遮住了。
血流进了余朝娶她那晚，临走前丢给她的那枚玉佩，接着玉佩就融进了她的身体。
自此，她拥有了一个灵泉空间。
灵泉解百病，清神智、健体魄，还能助植物生长，益处无穷，帮她度过了不少难关。
要不是有灵泉空间，让她平时攒了些物资，那年闹饥荒，余家上下都得饿死。
可惜后来姜晚年养蚕时，不小心衣服上挂了几只蚕进去，不知怎的把灵泉给吸干了，蚕虫们结了个大蛹，现还在灵泉空间里呢。
姜晚年一直记挂着这事儿，所以当余朝出现，证实了仙人的存在，她马上就想通了，玉佩必然是仙家之物。
到了仙家之地，不定能找人修好，到时候她不信自己谋不到一个长命百岁！
不仅如此，她还要活得比贱人余朝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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