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七点钟，火锅店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热气凝结在窗玻璃上，形成磨砂般的雾气。

厚重的玻璃门被人推开，门顶悬挂的铃铛“叮叮当当”响，服务员扬起笑脸迎客，一抬眼被走进门的青年惊艳到。

他皮肤是冷白色，唇色淡淡的红，仿佛苍劲枝头坠着的粉梅，冰天雪地里三分艳色。

第一眼惊艳，第二眼却是遗憾。

这样俊秀的年轻人，双眼雾蒙蒙的，没神。手中拄着漆黑手杖，抬脚前先用手杖探路，显然是个盲人。

心里觉得可惜，服务员探头看了看年轻人身后，没人。

“您一个人吗？”

“嗯。”

年轻人似乎没觉得一个瞎子单独来吃火锅有什么不对劲，唇角翘着，微笑问道：“还有座位吗？”

“——啊，有的有的。”服务员被他的笑晃了下神，心里扑通扑通跳，领他往人少些的角落走，“这里靠窗的位置可以吗？”

话说完他就在心里“呸”一声，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顾客又看不到窗外景色，要靠窗的位子做什么呢？

年轻的顾客却没有生气，反而非常愉快地坐下了：“谢谢你，请帮我点单吧。”他的声音也很好听，像冬雪融化流过溪涧，泠泠清清。

周围人被声音吸引，下意识转头寻找声音的主人，浓黑的头发，瓷白的脸，大衣脱在一旁，深咖色针织衫裹着清瘦身躯。

大家眼睛一亮，紧接着却又看到他雾蒙蒙的眼睛，没有一点神采。

可惜了。

浑然不知周围人心中叹息，盲眼顾客不慌不忙通过语音提示点单，服务员在旁边等待，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

从走进店里，到坐下点单，一路过来的桌椅障碍没有对顾客造成任何困扰。

听说，有的人虽然眼睛瞎了，听力、嗅觉却变得比普通人敏锐得多。

服务员心中生起几分好奇，他刚想寻个由头和顾客搭讪，是否真如传闻中说的那样，身体蓦地一僵，眼中竟染上几分血色。

火锅底料被端上桌，电磁炉开到最高档，汤底飘出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年轻人将手杖放在一旁，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修长的手指支着下颌，手背与脸颊肌肤都是冷白色，被橘黄灯光釉上一层暖金，多了几分人气。

他非常耐心地等待着底料烧开，嘴角噙着期盼的笑意，仿佛这顿火锅是头一等的大事，服务员也不禁盯着火锅，入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飘着热气的底料咕嘟咕嘟冒起了泡，年轻人满意地提起筷子，本该帮忙烫菜的服务员却僵直地站在桌旁没动静。

黑发雪肤的年轻人疑惑地抬头，空洞的眼睛无法聚焦到服务员身上，自然也就看不到他背后爬出的浓重阴影。

火锅店里依然热热闹闹，肉片在翻滚，辣子飘在红油上，顾客们伸出筷子，一筷接一筷吃个不停。

有几桌客人明明已经小腹突起，几乎像待产的孕妇，却还是机械地持续着进食的动作，仿佛永远无法满足的饕餮。

食客常常自称老饕，但毕竟不是真正的饕餮，普通人的胃做不了无底洞，吃多了会像气球一样膨胀。

膨胀、膨胀，直到胀得比纸还薄，然后嘭一声，像气球一样炸开。

一名顾客破碎的脏器飞溅到邻桌身上，鲜血染红了她的面庞，眼泪瞬间喷涌而出，所有人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视力正常的人早就发现了不对劲，但没一个敢打破僵局。

站在桌旁的服务员却同时扭头，齐齐发出咯哒一声响，嘴角上扬到太阳穴：“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

死一般的寂静蔓延开，偌大的火锅店只剩下“咕嘟、咕嘟”的沸腾声，没人敢说话，半晌，一道无辜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可以帮我上菜了吗？”

众人僵硬地循声望去，想知道是哪位勇士看到这种场景还能有食欲，结果先是被那张绝艳的脸晃了个神，又发现那美貌青年眼睛无神，似乎是个瞎子。

难怪他还敢让服务员上菜，有好心人想要开口提醒，却被服务员冷冷地望了一眼。

好心人连忙噤声，美人固然赏心悦目，终究还是小命要紧，可怜这个年轻人，恐怕今夜就要凋落在此。

美貌青年睁着那双空洞的眼睛，等待着服务员的回答，纤细的脖颈脆弱得一只手就能掐断，莹润如玉的质感令人产生一种亵渎的冲动，只想印下只属于自己的痕迹。

服务员贪婪的目光落在他腻白的颈项间，语气诚惶诚恐地说：“马上就来，请您稍等。”脸上却带着和语气截然相反的恶意，挂着扭曲的微笑，转身走向了后厨。

一无所知的小瞎子静静地坐在长椅上，一截手腕露在毛衣袖口，骨节分明，他的身旁就是干净的落地窗，红蓝警灯闪烁，光线明明灭灭照着他半边侧脸，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大声说着什么，声音却无法传进店内，仿佛火锅店成了一处独立空间，与其他地方割裂。

不多时，灰雾涌现，遮蔽窗户，外界的景象不光听不见，也看不到了。

眼睁睁看着这诡异景象发生的顾客们心情崩溃，有人心理防线崩溃，拔腿往店门口跑，还不等那些眼眸如血的服务员阻拦，开门的一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碾成了肉碎。

玻璃门无声合拢，血水顺着门缝漫进地板，渗进缝隙。

“店内请不要奔跑喧哗，以免影响其他客人用餐哦。”服务员扬起笑容友情提醒，嘴角裂到了太阳穴，露出猩红的牙龈。

幸存的顾客泪流满面，把惊恐的尖叫声硬生生咽回肚子里，牙齿咯哒咯哒打着架，全身瘫软无力。

这些服务员都怎么了，这家店又是怎么回事？

谁来救救我啊。

打着领结的优雅领班把一张张新鲜出炉的用餐规则纸交给服务员，令他们贴到每一张餐桌右上角。

“女士们先生们，为了维护良好的用餐环境，店长特地交代了用餐守则，请大家仔细阅读，不要违规。”

有的顾客心有余悸，呆呆地瘫在椅子上胸膛起伏，有的顾客意识到什么，支起身体，大着胆子朝规则纸望去。

只见明信片大小的卡纸上写着简单的三条规则：

【1.浪费可耻，请把您点的食物全部吃光。】

【2.出于安全考虑，公共场合请不要奔跑嬉闹。】

【3.结账请用店长认可的货币，吃霸王餐是违法行为。】

阅读了规则的客人们颤抖起来，模样清秀的女大学生愤愤地说：“太狡猾了，等人违反了规则才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们。”

“这是基本的礼貌问题呢。”领班微笑地望向女大学生，后者倏地捂紧嘴巴，她只是吐槽一下，应该算不上吵闹吧。

她瑟瑟发抖望向领班，领班却优雅地移开了目光，没有要惩罚她的意思。

还好还好，她松了口气，陷在椅子里，小心地环顾一周，发现所有人脸上都写满迷茫与不安，前两条规则小心点就没事，第三条规则该怎么办？特地强调了店长认可的货币，还能刷微信/支付宝吗？

大家疑虑重重，几滩鲜血凝固在原地，散发着刺鼻的血腥味，提醒着他们做错事的下场，没有人敢先动。

就在气氛再次凝固之时，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队服务员端着垒起来超过一人高的餐盘走向那盲眼青年，餐盘中摆满了鲜红的肉片，血水沥沥地流了一路，色泽鲜艳程度仿佛刚刚从某种动物身上活剐下来。

看到这一幕的众人心头齐刷刷掠过一个念头，这些肉真的还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