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满满将所有情绪吞进肚子里,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委屈”是一种真实存在的东西,需要紧抿双唇,屏住呼吸,才能将这股气力忍住,不让它从身体里窜出去,否则她会爆炸。
“满满——”
“满满——”
在吴恙叫了她几次后,龙满满才回过神来。
“满满,发什么呆呢?我问你几号车厢?”
龙满满拿出手机,点开购票APP。她确实是忘了在哪节车厢几号座位,每次进站要确认一遍,上车要确认一遍,找到座位还要确认一遍,像是得了“座位遗忘症”。
“11号车厢,6F。”
“我们也是11号,但我们在15AB。不如上车后跟我们旁边的人换一下就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坐在一起。”
吴恙主动提出来,麻安然还没来得及制止,倒是龙满满先拒绝,“不用了,怪麻烦的。”
“不麻烦啦,先问问看嘛。”
换做是以前,龙满满巴不得和麻安然腻在一起,可是当下的氛围,让她无所适从。
既想要又不想要,既想要又不敢要。
“不用了,我想靠窗睡觉。”
“没关系啊,你坐里面就好了嘛,我坐外面。”
“真的不……”
麻安然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这场你拉我扯的对话,“听满满的吧。”
吴恙耸肩,表示无奈,她只是出于好心,没想到会被拒绝。
果然她也不想我跟她坐吧,龙满满如是想。
人一旦犯轴就会钻牛角尖,她心里不是滋味,连别人的好意都会曲解。
这一点很讨厌,她清楚了解,但又忍不住使小性子。她还没有成为一个情绪稳定的大人,没有能力消解这些负面能量。
“要检票了,走吧。”吴恙说。
吴恙背了一个大书包,还拖了行李箱,看似没什么东西,其实装的都是书,挺沉的。
麻安然倒是轻装上阵,只提了一个手提袋,带了几件衣服和法器。
龙满满的行李也不多,看着比吴恙轻便些,只是手上提的袋子,有点重且提手不好提,不一会儿就把手勒得通红。
三个年轻小姑娘,大包小包行李,说是结伴返校也毫无违和感。
刚走几步,麻安然便不动声色的从龙满满手中将行李袋接过,“我拿吧。”
被勒住的手,突然释放重力后,发红的地方逐渐变白,一道深邃的印子横在整个手掌中,那么明显,像是一道无法治愈的伤疤,鲜血呼之欲出。
这道勒痕会消失,她们之间的隔阂会消失吗?
龙满满将手握成拳,尽管那道印子还有点疼,但此时被她遮掩起来了,正如她此刻的心情,需要自我消化,不必袒露开来。
那些真正关心你的人,会在意你的细节,甚至是连你自己都忽略了的东西,她会看到。
龙满满就是这样一个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
就这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她被轻而易举地安慰好了。
当然安慰的人更重要,还得是麻安然。
最终,龙满满还是独自一人坐在了前面,麻安然和吴恙坐在了后面。
吴恙伸长了脖子,看到龙满满的后脑勺,明知故问:“你干嘛不让她和我们一起坐啊?”
“不是她自己不想和我们坐的吗?”麻安然反问。
“是吗?她那不是在生气嘛,你哄哄她不就好了。”
“无聊。”
麻安然被拆穿后无言以对,只好将身子往侧边一转,懒得搭理她。
吴恙往她身上贴近了些,轻声细语:“欸,她到底知不知道你会下蛊?”
“解蛊。”麻安然纠正她,“不知道吧,没提过。”
龙满满应该是知道的,她的那样说了,只不过麻安然希望她不知道。
“还好我沉着冷静,没说漏嘴。刚好你这一路好好想想,万一到了沪城,她还要跟着你,你得有个说辞,可以解释。”
麻安然的左眼突然跳了一下,让她隐隐感觉不安。
吴恙双手交叉环抱,座椅靠背往后,身子缩了下去。
“我睡一会儿啊,你想到了告诉我,我们得口径一致才不会出错。”接着打了个哈欠,低沉沉地说:“困死了。”
这趟车要七个多小时才到沪城,吴恙几乎全程在睡觉,由于长时间压着手臂,保持同一个姿势,中途麻醒了几次。
每次醒来看到坐得端正的麻安然,都是微微往后靠着闭目,但不像是睡着的样子。
实在难以想象坐得那么挺直,应该睡不着吧?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还差半个小时就要到站了。
她坐直了身子,伸了懒腰,侧身转体,在狭小的空间活动筋骨。
向右转时,她看见耷拉着脑袋的麻安然,右手手背撑着下巴,一种奇怪的睡姿,像拍脸脸的水獭。
嗯,应该是真睡着了。
还是睡着了,不说话气人,比较可爱。
还没等吴恙将身子转正,她突然感觉两眼一黑,头脑发晕,奇痒无比。
这种痒说不清是细胞在躁动,还是沉睡的蛊虫在起兵造反。总之是顷刻间,无数星星点点全体出动,让她全身瘙痒疼痛到无以复加。
她本能求生地拽住麻安然的衣袖,这时候只有身边这个人能救她了,她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还在沉睡的人身上。
麻安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猛力惊醒,一睁眼就看到缩在座位上的吴恙,在不停颤抖。
她立马察觉到吴恙不对劲,仔细去瞧,才发现她已满头大汗,整张脸惨白又乌黑,连嘴唇都发紫了。
吴恙一直拍打自己的脑袋,表情痛苦不堪,已无法管理。
不好,吴恙的蛊发作了。
这场景引起不少人围观,临近的人开始细细碎语。
麻安然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有点乱了方寸,也没那闲工夫去管其他人怎么想。
她迅速抽出一件衣服盖在吴恙的身上,将其遮得严严实实,然后半扶住半抱的姿势,带着吴恙往车厢尽头而去,直接插队进了洗手间。
匆忙的身影引起不少人瞩目,龙满满随着骚动声望了过去,洗手间的女士骂骂咧咧叫嚷着。
“有没有素质啊?大家都在排队,你们就冲进去了。这是干嘛呀?上个洗手间还要两个人一起,这公共场合可不兴干坏事啊!”
这位女士骂了还不解气,直拍洗手间的门,甚至想要□□。
“开门!我今儿个非得治治你们这帮没素质的家伙!”
龙满满连忙起身,往洗手间方向走去,挡住这位女士的怒气,“阿姨,她们是我朋友,刚刚晕车不舒服,想要吐又怕吐在车上,才急急忙忙进去的。插队是她们不对,我跟您道歉,对不起啊!”
“不舒服就能插队啊?在这的,谁不急啊?再说了,你道歉有用吗?让她们出来,谁犯错误谁道歉。”
乘务员也闻声赶来,好声好气地帮忙调解矛盾。
任凭门外吵得热火朝天,洗手间里的两人充耳不闻。
吴恙忍不住去抓挠,胳膊、脖子、肚子上已有明显抓痕。
麻安然为了避免她乱动,反手将其牢牢锁住。
可身体疼痛奇痒难忍,被控制住的吴恙感觉愈发难受了,她竟将额头靠在麻安然的肩膀上,低声呜咽起来,“好痒,好痛。”
“再忍一下,马上就好。”
疼痛与瘙痒轮番攻击,让人很难保持理智。
“好痒,好痒,怎么办?我好痛,我好痛!”
每个字像是一根针,扎在吴恙的身上,却让麻安然心乱如麻。
原本空间就小,如此近的距离,让麻安然难以招架。她从未和人如此近距离接触,条件反射地想要推开,可她又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在说,“帮帮她。”
吴恙的哭声越来越大,哭得麻安然手足无措。
刹那间,吴恙的哭声,痛苦的叫喊声,门外骂骂咧咧的理论,洗手间门被拍得啪啪作响,还有理智和不理智的拉扯声,此起彼伏,相互交杂,让麻安然一阵眩晕。
突然,吴恙推开麻安然,把头往墙上砸去,或许只有用更疼痛的感觉方能麻痹,得以缓解。
还好麻安然眼明手快,用自己的肉身挡在她面前,而此时她就是那块坚硬不催的墙。
“我受不了了,不如你杀了我吧。”
吴恙痛苦到想立刻死去,多一秒都是折磨,快一秒就是解脱。
“我不会让你死的。”
麻安然终于清醒过来,腾出一只手,将不知何时准备的符箓,贴在吴恙的神阙穴上。
吴恙尚存但不多的理智在反复拉扯着,尽量不发狂,不哭得太大声,不放肆叫喊,不给她添麻烦,可实在是难以平静。
她感觉自己身体里的狂躁因子即将操控她的身体,她可能会变成一头野兽,去破坏这一切,包括麻安然,包括她自己。
就在她即将克制不住的时候,耳边传来清扬的低语,这次她听清了,听明白了。
“天无梁,地无柱,魇蛊我者,还着本主,一更魇蛊不能行,一午魇蛊不能语。太山昂昂,逐杀魅光,魅翁死,魅母亡,魇蛊大小,驱将入镬汤。”
麻安然在念咒,一遍,两遍,三遍。
神奇的是,竟然真的有用,好像没那么痒了,头也没那么晕了。
“只是暂时克制住你的蛊毒,还有十几分钟就到沪城了,我们得尽快找地方解蛊。”
“我家就在车站附近,打车过去二十分钟,加上出站等车的时间,大概一个小时,够吗?”
“应该可以,但是你得忍忍,还是会痒,且会越来越痒。”
麻安然看着吴恙哭红的眼睛,还有泪痕未干,忽然觉得她好可怜。
“如果你痒就抓我,千万别抓自己,抓破了会很麻烦。”
吴恙点头,顿时觉得眼前这个人,大概是她此生唯一的救命草。
“别怕。”
“嗯。”
“我们出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