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若梅回到京城的次日，躲在京畿避罪近两个月的秦永山带着一方棺椁低调地回京了。
秦永山回京的头一件事便是派手底下的人去各家报丧。
报的也自然是孙若梅的死讯。
……
听闻孙若梅的“死讯”时，容纾正从安置孙若梅的私宅回来。
沈平承抱着熟睡的恒儿从房中走出，见容纾坐在茶案边生着闷气，他拉了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听说秦家的事了？”沈平承抱孩子颇为娴熟，恒儿在他怀中睡得十分香甜。
“听说了……”生着闷气的容纾倒了杯热茶，猛地仰头将茶给喝得见底，“若梅姐还活着呢……秦永山这是在做什么？”
沈平承挑眉，他轻轻拍打着恒儿身上的包被，“听陛下说，救国舅夫人的暗卫找了具与国舅夫人身形相似的女尸替代了国舅夫人！”
听此，容纾倒是松了口气。
“去吊唁吗？”
“去，我倒要看看秦永山那儿是个什么状况……”
“我与你一道去！”
——
九月十五，秦家大办丧礼，虽说因着孙家走私之事秦家不如先前风光，但毕竟秦家是皇室亲家，众人都给足秦家面子，能到的基本都到了。
“沈右相、容郡主到——”秦家的管家在门外高喊着。
在灵堂外交谈的众人听此，纷纷起身，接着，便见同穿素色衣裳的沈平承与容纾并肩入内。
众人行礼，夫妻俩回礼。
秦永山听闻这两口子过来吊唁，重重地冷笑一声，随后甩袖起身，朝着外头走去。
见秦永山走来，容纾眼中流露出些许鄙夷与愤恨的神色。
“二位真是寒舍的稀客！听闻郡主与我夫人私交甚笃，如今我夫人过世，郡主还特地过来吊唁，我秦某人感动非常！”
容纾蹙眉，听秦永山的意思，大抵是猜到了孙若梅与自己合作的事情？
“若梅姐素来康健，怎会突然因病往生？”容纾冷笑道：“莫非是随着国舅外出，舟车劳顿，伤了身子？”
秦永山面色有些不自然，“既然郡主时常惦念着先妻，不如进去为先妻上炷香！与她叙叙旧谊！”
容纾眼神凌厉地剜了秦永山一眼，便与沈平承一道往灵堂走去了。
秦永山侧目夫妻二人进入灵堂的身影，不禁眯了眯眼。
果真是有问题。
孙若梅这个不安分的贱人！
……
置放棺椁的灵堂布置不算精心，一方看着略贵却非贵族制式的四角莲花红木棺摆放在正中央，棺木四周扎着一圈仿生白莲，除了像话些的棺椁，其余的布置一切从简，只是白布一扯、纸人一摆……
容纾看不出秦永山对孙若梅有何愧疚。
容纾默不作声地持着三支香，在白烛上点了香，用手扇灭火苗之后，容纾走在沈平承身前去上香。
“若梅姐，当前半生已死，后半生重活吧……”
容纾握着香的手抵着额头，对着棺木再三弯身奠拜。
如今，孙若梅已是众人眼中的死人，她已与秦家无了瓜葛，往后她便能安安静静地活着，等着容纾为她报仇雪恨。
沈平承跟着容纾的步伐，一同祭拜。
夫妇二人上了香之后，又听见管家宣客到。
“帝后、二位公主驾到——”
众人一片骚动，沈平承夫妇出去时，堂外众人已然下跪待帝后入内。
沾了贵为郡主的容纾的光，沈平承与容纾不必对盛瑾与秦云华行跪拜礼，夫妻二人便径直走到前头去，比秦永山略靠后些站着。
不消多时，盛瑾与秦云华入内，怜儿由盛瑾抱着，玉儿则是被秦云华牵着。
四人整整齐齐着白色衣裳，秦云华、玉儿不着钗环、不施粉黛，以示对往生者的尊重。
“微臣参见陛下、皇后娘娘、二位公主殿下！”
“平身。”盛瑾淡淡扫视面前罗列的众人，又见沈平承夫妇就站在不远处，他朝着夫妻二人微微颔首，算是问候了。
“陛下，咱们进去给大嫂上香吧……”见容纾站在不远处，秦云华的眼中染上些许阴鸷之色。
“好。”
四人继续前行，路过秦永山、沈平承夫妇时，玉儿微微停下 懂事地问好。
“玉儿见过大舅舅、姑姑、姑父……”
“啊啊……”此时，连小怜儿也认出了容纾，她从兜里掏出小短手连连鼓掌，似乎是欢喜看到容纾。
见女儿们都有亲近容纾夫妇的倾向，秦云华面上伪装的端庄之色差点龟裂。
“玉儿……”秦云华沉声警告。
玉儿感受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狠狠在自己掌心掐了一道，她脖颈一缩，立即低下头，与父母一道走向灵堂。
秦永山忙跟在四人后头离去了。
“坐会儿吧！”沈平承担心容纾刚出月子的身子不便久站，便命秦家下人送来一张椅子。
容纾也不忸怩，微整裙摆后便坐下了。
沈平承绕到容纾身后为她捏肩捶背，旁人瞧见，议论纷纷。
“这容纾当真御夫有术！以前沈平承与她掐得死去活来的，如今竟还能对她百依百顺！”
“难过美人关哪！这容纾长得这么漂亮，沈平承不会心悦于她才该觉得奇怪！”
“沈平承这么大年纪了，容纾为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出来，他肯定要处处让着容纾！”
众人若有若无的议论声传进两口子的耳里，二人觉得有些好笑。
沈平承啧啧道：“哪是纾儿御夫有术！分明是为夫自己努力把纾儿得来的！恒儿只是顺带的罢了！”
容纾低头一笑，“夫君确实努力！”
“那晚上让为夫再努力努力可好？近来恒儿那臭小子屡屡争宠，为夫都失了纾儿的宠幸了！”
容纾总爱把恒儿抱到主卧睡，惹得沈平承想做些什么时，看到身边睡得香甜的儿子，没了兴致都没了。
正当两口子在角落蜜里调油时，忽然有人闯入秦宅 ，那人闯得实在粗鲁，来不及避让的几人皆被撞翻在地。
容纾惊得一下子弹起来。
“完了……秦四爷定然不知若梅姐还活着的事情！”
京城到凉州路途长、车马慢，前几日的消息指定传不到凉州。
沈平承生怕秦永康一激动，和秦永山鱼死网破，连忙从一旁的游廊抄近路往灵堂赶。
正在灵堂里与盛瑾等人痛哭流涕地诉假深情的秦永山见秦永康冲入灵堂，一时不知要作何反应。
“秦永山——”双目通红的秦永康朝着秦永山快步走去，还被铠甲包裹的拳头当即要往秦永山脸上去。
在拳头落在秦永山脸上之前，急冲入内阻拦的沈平承生生地用手接下了那一拳。
纵使掌心疼痛，沈平承也使出不知哪来的虎劲儿将怒到了极点且几欲癫狂的秦永康给推出了灵堂。
盛瑾心领神会地拉住了即将要跟着冲出去一探究竟的秦永山，“继续与孤说说，大嫂是得什么病走的。”
有盛瑾拉着，秦永山只能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
……
沈平承一直将秦永康拉到了灵堂后的僻静花园，方才将他放开。
“沈平承，你做什么！”
早先也摸索到京畿别院的秦永康得知孙若梅的死讯，连夜从凉州骑马赶回，几日熬下来，他的眼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
“稍安勿躁！国舅夫人还好好活着！现在人就在京城！”
秦永康怔怔地看着沈平承。
“什么……什么……”秦永康紧紧抓住沈平承的肩膀。
毕竟沈平承没练过，他被秦永康抓得吃痛。
“行了松开吧……傍晚带你去找她！”
恍如听见仙乐一般，秦永康如同疯魔一般大笑着，笑着笑着，他竟泣不成声。
堂堂一个八尺有余的大丈夫在自己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沈平承能够理解。
“不过秦四爷还是做好心理准备……虽说人还活着，但是……她的状况不算太好……”
——
趁着秦家人多杂乱，午后，沈平承夫妇便带着秦永康悄悄离开了秦家。
宽敞的马车上，沈平承夫妇与秦永康各坐一边，秦永康的胳膊肘支在窗沿，一双本就不大的眼哭肿之后便只剩下了一条小缝。
容纾与沈平承双手紧握，俨然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
秦永康看着眼前伉俪情深的一幕，只觉得无比羡慕，他深吸一口气，“事成之后，我想带她隐居山林……”
“支持。”容纾淡笑着。
秦永康扭过头，看向窗外，见街上行人愈发少，便知道这是要到京郊了。
……
到达京郊时，正是傍晚。
秦永康一个健步冲出了马车，径直前去拍打私宅的大门。
“阿梅……阿梅……是我！”
门开了，一位暗卫从宅内探出头，见沈平承与容纾从车上下来，便让出了一条道，放秦永康入内。
这私宅不大，不必容纾的带领，要找到孙若梅的住处也极为容易。
“阿梅……阿梅！”
见一间房外有人生活过的痕迹，秦永康当即上前去将门推开。
浓重的药苦香自屋内飘出，房中未点一盏烛火作为照明，依着夕阳微光，秦永康依稀瞧见床上躺着个人。
秦永康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他冲入内，跪倒在床边……
孙若梅什么都看不见，但她早听出了声声唤她的声音是秦永康的，只是……她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现实……
直到带着一身酸臭味的男人来到她的身侧，她才确认，秦永康真的来到了她的身边……
孙若梅扯着厚被，遮着自己斑驳可怖的面庞，她抽泣出声，泪水自她受了伤的眼流出，她的眼疼痛万分，仿若有火灼烧一般。
在战场上练就一番眼尖本事的秦永康在孙若梅扯被子捂脸时便发现了她面上的斑驳伤痕。
“阿梅，转过身给我瞧瞧好吗……”秦永康难以置信秦永山会禽兽成这样，竟然忍心伤了孙若梅的脸。
“别看……”纵然眼瞎什么也看不见，通过摸索，孙若梅也知道自己如今的面貌是何等丑陋。
“无论你成了什么模样，我对你的心永远不会变！”
……
不知是过了多久，约莫是一刻钟又或者是两刻钟……哭了许久的孙若梅终于慢慢揭开蒙在面上的被子，露出了那张不复美丽的面庞。
秦永康呼吸一窒，酸涩的情感涌上心头，他恨不能捧在手心里的女人，竟然被其他男人如此糟践！
脸面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何等重要的东西……纵使生得不美，却也要面白无瑕，而今孙若梅的脸被割了一道又一道的狰狞裂口，秦永康不难想象孙若梅会有多难过。
“阿梅……”秦永康颤抖着唇，低头轻吻着孙若梅的面庞。
血痂是腥的，泪水是咸的，他无比想让那个欺辱自己心爱之人的禽兽付出生命为之赎罪！
“阿梅……我一点不会让他好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有时候学会释怀也是一种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