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在饭桌上面面相觑。
许安康问：“方时绪，你惹她了？”
方时绪说：“方、念、时。”
“关我什么事？”
“我从没见她这么不要命地发过火。”简叶心有余悸，夹菜的动作却是不停，许初一的厨艺不容置喙。她笃定：“方时绪，许安康，你两好好想想，铁定是因为你们。”
许安康感到莫名其妙：“我反思什么，正中我下怀，我举杯庆祝还来不及。对吧，念时！”
方念时才知道原来许安康的态度如此嚣张，她不知道应该先震惊还是先应和。或者身为亲妹妹，对她哥的处境先表示同情。她看了看方时绪紧绷的脸色，讳莫如深。
“你去叫她一起回去了。”方时绪指派方念时。
“我？”
“去吧，妹妹。”简叶在门外时就劝过她，许初一当她嫂子简直百利无一害：你家不要别让霍日白捡了便宜啊！方念时思来想去，虽然她处处讨厌许初一，可好像那些点又没那么令人讨厌。
方念时敲门，许初一背着门坐在床上。
“你做的菜挺好吃的。”方念时别扭地说。
“嗯。”她喉咙哭得嘶哑。
“我哥和付艺姐是清白的。”
“是吗？”许初一转过头，眼睛肿得像两只快烧断钨丝的白炽灯，她实在太累。
“我哥的律所最近被人泼了好几次油漆了。那边从欢哥又油盐不进，他们是朋友。还有他们总把我当还没长大的孩子，你今天这样闹得他很彷徨。”方念时继续说：“你应该有话直说，还有多跟他一起，分担些什么，像我们这样。”
“我收买了那个酒吧的前台。”许初一把这件事说出来，跟这堆破人破事就两清了。人总是在瞬间为之前怎么也走不出的困惑闪现出合时宜的透彻想法。她想清楚，她无需做出什么额外的努力，唯一要做的是立即远离，事实证明她难以掌控事情的走向，难以控制自我的超速。
许初一心如止水地把这件事说出来，搞得方念时措手不及。但她会错意，以为这是对自己刚刚发自肺腑的长篇大论的真诚交换。
这趟路程，方时绪把汽车开得十分平稳。他们三个人的心，近来都太无法安宁。
许初一是等回到了方时绪的公寓才提出的分手。理论上，都用不上分手二字，她总觉得跟他的关系很奇怪，所谓分手，是先在一起了再分开。如果能一直在一起，这种不用说明但双方默认的在一起是一种美好。她感觉分手两个字难以启齿，但还是要强迫自己说出来。
“就因为我不会杀鱼？”方时绪顶着下牙槽，但担心这话被方念时听到，不然又听风就是雨，给他整出幺蛾子。于是声音听起来，像在咬牙切齿：“该死的，许安康跟你说了什么？”
他看她的眼色又问：“我妹？”
“你，你不会杀鱼。”许初一白了他一眼，懒得再跟他争执，提起包要走人。
两人僵持了半小时，许初一说：“你还想继续？”
方时绪很讨厌她这种厌倦的眼神，似乎全然是自己在无理取闹。她拗起来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她想走就会想方设法地要走。
“许初一，是你要先走的。”他说完，眼睁睁见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方时绪冲到二楼，问方念时当时在许初一卧室磨磨唧唧那么久到底跟人家说了些什么。
方念时一五一十把当时的情景复述了一遍。
“谁让你说那么多的？”他失语，他把隋瑞的事瞒了那么久。按过往恩怨，许初一对叶从欢能做到不闻不问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简叶都没意见，自己都没意见，真是他方时绪的亲妹妹。
方念时不明白：“哥，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请不动她这尊菩萨才让你这个祖宗去请！”依当时的状况，他亲自去喊，许初一肯定半点面子都不会给他，这不是又把话柄亲自送到了为非作歹的许安康面前吗！
“还有，你给我拎清楚，你和付艺怎样我拦不住你。但你还坚持有其他意图，就是让我和她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最重要的是，你好好给我呆学校干你该干的事，给我离那个老师远点！”
……
许初一前脚离开，后脚回去路上就接到公司委派出差的通知，原先的同事因为甲方太难搞愤而辞职，部门经理派她立即去救场。
“明天周日，这么急吗？”她删掉这句话。
而后，次日她行李才拖进安排的宿舍，甲方就一个电话把她直接喊去了现场。说是工期赶得紧，为什么最新的施工图纸到现在还没给赶出来，还有责骂他们做出来的地面、墙面、天花没一个好，质量差得令人发指……总而言之，这是你们公司留下来的烂摊子，许初一是这个项目的现在的负责人，你自然要尽快给我解决了。
许初一只好先找到项目经理，对方跟她大吐苦水，说甲方付10块钱，我们做慈善只赚他1块，已经算便宜他了。至于图纸的问题，设计部的同事前两天也辞职了。
“怎么不叫个大老爷们过来，跟他死杠。”项目经理对公司派她过来似乎很不屑一顾。
好说歹说都难行，许初一每天一半的时间花在跟项目经理了解项目进度和情况，另一半时间都呆在甲方办公室跟人死扛，说一百句能有两三句被对方听进脑袋。
几天后，她哑着喉咙，项目经理敬佩地说：“你也真能讲。”
“实在没办法。”她在这地方连金嗓子都买不到。
公司每天给她施压，一边说需要帮助可以及时反馈回来，一边说公司指派她是充分相信她的能力。
扛了一个月，更严谨的说是一个月无休后，工地因为图纸和技术问题需要停工半个月左右。正将逢元旦，公司给许初一放了一周的假，算是补回来之前加班的那几个周末。正好她因此有时间去安贵参加荣欣的婚礼。荣欣是最高兴的，说让她赶紧的，趁此多陪她几天，她已经要紧张到爆炸了。许初一本来打算直奔安贵的，但在工地呆了一个月，钢筋水泥味已经把她全方位侵染，而苏珊在电话里对她千呼万唤。
被收买的苏珊。
许初一在向勤欢迎她回家的满汉全席上果然看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一场鸿门宴。
“你瘦了好多，许初一。”方时绪心疼地看着她，非得拉她下楼散散步。
她看他的傻笑一时愣神，他也瘦了很多，青硬的胡茬让他看起来好像憔悴了十岁。
冬天了，天气预报说这两天会要下雪，他宽厚的手心紧紧包裹住她的手掌。
“我打你电话，你都没接。”
许初一停住不走了，她挣扎着抽走自己的手。
方时绪说：“许初一，你知道吗？这一个月，事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只有你和我还一成不变。”
许初一劝自己清醒，他的一切此刻应该跟自己毫无关系，可他失意的眼角，没了昔日熟悉的光芒。
“你别再跟我说些这些话了，我不感兴趣。”她无情地回。
“许初一，我从没同意过分手。”方时绪突然控制不住情绪，神经隐隐作痛：“这一个月是吵架冷静期，你以为是什么？”
许初一在工地的这一个月，并没时间让她来冷静，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和情感能打发到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上。可回到平城，熟悉的感觉又朝她压过来。在向勤眼里，她跟方时绪的爱情已经进入了平稳期，连许安康也差点以为他们已经和好。方时绪和她全家的关系都突飞猛进，苏珊朝她开玩笑，喊方时绪叫姨父。
“有时候舅舅没空，姨父来接我，他每周六都过来吃饭，有时候日白叔叔他们也过来。”
许初一任他们说话，一言不发，方时绪是客人，却几次都替她夹菜。她的碗堆成山，没动几筷子。
等方时绪强撑着脸色离开后，许安康察觉不对劲来，让她耍脾气也差不多够了：“后天后，方叔叔过生日。”
许初一直截了当地说：“没空，要去参加婚礼。”
“没空？怎么就没空了？”向勤把正在收拾行李的她叫来客厅问话。她以为许初一过去早是板上钉钉的事：“你是她女朋友，你把高铁票退了，当天我出钱给你换张飞机票去安贵都行。人家的婚礼还要四五天，你急个什么劲？总之这次这么重要的场合，你必须给我去！”
“他们家根本没邀请我，我去什么？”
向勤意见比天都大：“人家早就跟我说了的。”
许初一干脆直说了：“我现在跟他都没关系了。”
许安康说：“男女朋友也叫没关系？”
“分了……”
许成功都不信：“分了？那时绪今天特意过来吃饭干什么？腌萝卜拌黄瓜，他闲的？”
“小姨，你们今天还牵手了，这也叫分手？你别骗我，我还小。”苏珊正忙着赶周末作业，她十分较真地说：“外婆说得对，这个是方叔叔的爸爸的生日，你又是方叔叔的女朋友，很重要诶。”
对于拒绝腾出本该去安贵的时间去参加方德楷的生日，就算连许安康都难得劝她一次，许初一丝毫没有退一步的打算。
向勤拿她没法子，说来说去都是些重复的话：“许初一，你自从今年从安贵回来，和盛丰分手这件事我今天就不旧事重提了。从小到大，你一直是听话省心。现在呢？28岁了，怎么反而更拎不清了？”
盛丰这两个字好像古远的标本被刻在不堪一击的化石上。许初一想方时绪把他们分手的事掩饰得滴水不漏，这是在她逼她不得不大张旗鼓地亲自昭告天下。她想干脆趁此时机把一切说清楚，她抱有耐心向向勤坦白：“妈，出差的这一个月我连通电话都没跟他打，分了是因为不合适。”
“你和谁合适？当初盛丰，你也是这样一句话，你应该反思一下你自己的问题。”向勤笃定许初一就是这种性格，当初盛丰的事要不是许安康发现了端倪，海枯石烂她都不能知道许初一居然交了男朋友。有个有钱的男朋友不赶紧扬眉吐气地挥霍，还藏着掩着，指望着他三从四德，温淑贤良？要向勤说，钱才是世界上男人最能让女人替她长脸的东西，可许初一，偏偏还是个不开窍的，赶着憋屈自己过苦日子。
“妈，那你就当是我的问题吧。”
许初一的破罐破摔给向勤泼了盆冷水，她已经把方时绪当作女婿了，她不愿让步更不想让步：“我不懂你的心思，但你们都走到这一步了，你现在别来跟我狡辩这些有的没的。”
苏珊觉得许初一和方时绪明明很合适啊，如果她小姨是一碗清水面，那她姨父就是那块招牌叉烧。她可怜外婆的煞费苦心，便脑洞大开地劝她：“小姨，吵架是跺两脚，分手是大楼倾塌，可你和姨父不过是互相踩到对方的脚了。”
这把向勤哄好了一半：“就是，苏珊都知道，这么大的人了，不要动不动就把分手放在嘴上。”
许初一就是十张嘴也要说不清楚了。
而向勤很快活，借着念小学的苏珊扬眉吐气了。
可许初一去意已决，向勤面对她油盐不进的态度，最终还是失去了理智。想到女儿和方时绪的事要黄了，她又借着她搬出去住的事情跟她算账：“你是哪儿都愿意去，就是不愿意呆在这个家。你知道你和盛丰分了后人家在外边都怎么议论我吗？”
“妈。”许安康说算了。
那些日子周围人的流言蜚语，议论她教女无方，不然怎么会谈了6年屁都没捞到灰头灰脸回家了。向勤更觉得委屈，这回一起尽数爆发出来，对许安康抽噎道：“妈明年就60了，好不容易把你们三个人拉扯大。以前我盼着她跟盛丰这婚一结，我就可以享清福了。她偏偏要坏我美梦，好不容易现在有时绪，还是半点不替我着想。安康，从小到大，妈是不是总说她最听话。你说，她这回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开不了窍？”
“许初一。”许安康喊道。
许初一仍不为所动。
向勤这样，苏珊更手足无措，小姑娘拉着许初一撒娇：“姨，你就不能晚点走吗？不然没人教我写作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