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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第 105 章、是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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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初一不作片刻停留,洒脱地离开了方家。走在寒风凛冽的平城街头,她一面觉得有所解脱,一面哭得肝肠寸断。她的步伐有时候超过滞缓的车流,直到花了整个下午穿过不熟悉的街道,想去感知长久以来内心匮乏的平静。

向勤从市场买完晚上的菜回来,走到楼下时看见花坛边上坐着一个眼红脸肿,头发凌乱的女人,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时绪呢?”向勤见她一言不发也不搭理自己,着急地问:“吵架了?”她发现许初一浅色毛衣上的褐色水渍,手掌心擦破的伤口上沾满砂石正不断往外渗着透明液体:“到底怎么了?”

“妈,路上太滑,摔了一跤。”许初一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抬着头委屈地说:“妈,我的外套和包怎么不见了?”

“外套和包?不是就在你左边吗?”向勤想起她上午出门时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了这副埋汰样了呢。

“妈,我先上去了。”许初一拿着大衣和包往楼梯走,像行尸走肉。

向勤喊她坐电梯,又想起电梯中午出故障了,物业说过两天才能来修。于是她提着那袋子菜追在后面:“你到底怎么了?”

“妈,我和他分手了。其余的你别问了,谁也别问,什么也别问,我好累。”

“分手?”向勤让她说清楚。

许初一却压根听不见她的话,还没等到向勤追上她说第二句话,她越走越快接着脚步发虚整个人从楼梯上往后仰。向勤吓得直接扔掉手上的东西,急得朝正往后倒的女儿扑过及时托住她。

向勤差点吓丢了魂,还好自己反应及时,要真滚下楼梯后果不堪设想。她这才发现许初一浑身烧得滚烫,她管不了洒了满地的菜:“初一啊,别乱走,等妈叫你爸过来。”她把人放在地上坐下后,自己跑上楼找许成功帮忙了。

向勤循着屋子一圈没找到许成功,便去喊在睡觉的许安康。

“初一出事了。”向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欸,她能出什么事?”许安康毫无疑问地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出什么事?她要死了!”向勤崩溃地哭了起来,不再管许安康,而是再跑回到楼梯。

许初一正安分地坐着没动,只是不停在胡言乱语。向勤的心在被凌迟,她第一次意识到儿女间的关系并不像她长久以来认为的这样,除了不亲更多的是冷漠,她想起那些三更半夜自己没放在心上的疑似争吵的声音。

向勤想直接背许初一去医院,印象里她竟然想不起上次这样将女儿背在背上是什么时候。她曾无数次毫无怨言地将年弱多病的许安康一次次驮在肩头,忧心忡忡地奔波于医院和家里。她如今已经老了,无法再像过去那般稳稳当当地迈开步伐,一截楼梯她走几级就要停下靠着栏杆喘两口大气。她终于听清了许初一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事情,那是平和桥的方言。

外婆,小姨,周周,淹了,好晒,第一名,好累……

向勤始终拼凑不出完整的逻辑,女儿的事情她实在参与太少,无从出发点去揣测。唯一笃定的是,真相的刽子手在她的心上划了几道,一种名为懊悔的情绪令她的精气神更为颓靡。

“妈妈。”许初一突然抱住向勤的脖子,板板正正的普通话,她问:“你什么时候接我去平城?”

母女一场,向勤心想,即便自己是死也要把女儿送进医院。

……

许初一走后,方时绪在自己的车里睡得昏天暗地,傍晚时才被方时璟发现。

“怎么哭了?”方时璟问。

“哥。”他后知后觉般,意识到自己搞砸了一切。他以为只要不说这一切就没发生过,于是只摇摇头说没事:“做梦了。”

方时璟边说边等他把眼泪擦干再进屋:

“爷爷奶奶让你过两天带她一起回那边过年,你外公外婆说今年得去他们那边,呵,这群老头老太太吵起来听得人耳朵疼。”

“之前看你妈发过来的几张照片,看起来都挺朴素的样子。今天一看,也不差,这是为了今天还费尽心思打扮了一番。”

“模样吧,确实没你前女友好看,但笑起来比你前女友好看。”

“你以后有保障了,全家的唠叨这下都要落到我一个人身上来了。”

……

“方时璟,你吵死了。”方时绪说:“你下次再给她这样灌酒,我杀了你。”

“我有分寸,跟水差不多,你怕什么。”

而向容以为他是从许家呆到现在才回来,开玩笑:“怎么,人家没留你吃晚饭?”

“明天你们回外婆家,我就不去了。”方时绪说。

“那你去哪?许家?”向容问。

方时绪一个劲地揉着太阳穴,说累得慌吃不下晚饭,要回房间睡觉去。可哪还继续睡得下去,他拿着手机翻来覆去,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人。

方念时终于愿意下楼,帽子、墨镜、口罩盖住了整张脸。向容骗家人说她是考试没考好被说了两句在赌气,大家看到她下楼又是开玩笑又是安慰,她一个个打好招呼才去找方时绪。她胆敢门也不敲就直接闯了进去,打开灯,朝床上的人说:“爽快了?”

“你肚子里的顶多留到过完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方时绪说,在医院三个人围着她说了一晚愣是没辙。她倒好,跟好玩似的,摇头晃脑说什么:原来只有三周就能被检查出来啊。

“你不用总是提醒我。”方念时不自觉地把手护在肚子前:“哥,你今天挺过分的,对初一姐。”

“不用你提醒我。”方时绪烦躁地朝门口扔了个枕头:“出去。”

……

“到了没?”晚上九点,叶从欢在群里问。

按照习惯,每年除夕夜他们要找个地方聚在一起交换新年礼物,还有就是替许安康庆祝生日。前几天,他们把今年的场所定在了方时绪的公寓。

严静彤说来不了,紧随着霍日白也说没空。

叶从欢在群里发疯:“不是吧,各位!我好不容易甩掉了简叶啊!”

……

最终,那些说不来的都来了,最重要的许安康却迟迟未到。

“消息也不回,还是打个电话吧。”叶从欢说,他总觉得今晚的氛围很古怪,但许初一和辛娇都没来让他原谅了这件事。

打了几通过去,许安康才接听。

“喂,安康,你搞什么幺蛾子呢?”

“来不了,我全家都在医院。”

“谁生病了?”

“许初一,我挂了。”

“诶,你抢什么!”叶从欢说,推搡间被方时绪推下沙发。

“喂,许安康!喂!”方时绪把手机扔回去,发着脾气要离开,走到门口又打回转。他的反常令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卓立岸说:“你别急,先打电话问清楚是生什么病,在哪个医院。”

许安康的手机已经关机了,许初一的也是。

叶从欢出主意:“打给叔叔阿姨试一下。”

向勤在那边几乎是秒接,像是专门在等这通电话的到来,她的语气间没有指责只有冷漠。

“阿姨,初一她”

“你不要跟我讲,你等初一愿意听你讲了,你再跟她讲。”

在场所有人都从没见过向勤和许安康这样的态度,叶从欢心里犯怵:“时绪,你跟许初一没事吧?”

“吵架了。”方时绪想尽量把这三个字说得平常些,但悔恨的表情出卖了一切。

其他人还以为只是小打小闹,叶从欢想起那次杀鱼,那样都和好了,这次顶多难办的是被长辈知道了。

“我先走了。”严静彤第一个说,接着其他人也说要走,只霍日白主动留了下来。

“到底怎么了?”霍日白关心道。

“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方时绪俨然在跟他针锋相对:“霍日白,你管好自己的事吧,少来管我家的事。”

霍日白猜到,他兴许是猜到了方念时如今仍然在纠缠简十一,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念时也只是行为上缠着他,并没有其它越界的举动……”

“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是不是简十一对妹妹做什么不好的事了?”

霍日白看起来真的毫不知情的样子,方时绪把他赶出去,想厘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再晚些,许安康终究还是回拨了一通电话给他。

“我爸说,她跟我妈说,你们两个分手了。”许安康说。向勤现在都没原谅自己,骂他冷血。

“气话。”

“谁的气话?你别说是你提的?”许安康跟着缴费队伍往前移了两步,前面的家属和医生正因为费用有争执,群众的劝和声盖过他的诧异:“你这回自求多福吧。”

“在哪家医院?”

“市医院,但你也没必要来,现在我爸妈和她说话她都不理。”

“严不严重?”方时绪拿起外套准备出门。

“医生说是轻微酒精中毒和着凉了的感冒发烧。”许安康已经猜到了他下一步的动作,认真道:“我没开玩笑,你没必要来,她不会想看见你,你也不会忍心看见她这副样子的。”

……

方时绪不死心地过去了,医院里过年也是人满为患,他差不多找遍了所有病房,最终在过道上远远地看见了许初一。他走近了些,心几乎要窒息而死。她挤在过道的公共座椅上,仰着脑袋靠在白色的瓷砖墙上,眼睛难受地紧闭着,脸色苍白得像刚死里逃生,而妆发被泪水打湿得已乱七八糟,掌心大块涂了碘酒的右手朝上放在大腿上。而向勤和许成功连坐的地方都没有,站着守在一旁听不清在商量些什么。

不一会儿,许安康从楼道拐角出现挡住了方时绪的视线,他把手里的东西给许成功后,又说了两句后朝方时绪的方向走了过来。

“不是说了叫你别来吗?”许安康把他赶到医院楼下去。

“你带你爸妈先回去,今晚我来守着。”方时绪说。

“你守着?你会照顾人?我上午受了一肚子气把人给你送过去。”许安康懒得再诉自己的苦了:“我看分了也好,一群人跟着你们两个活受罪!”

许安康28岁才知道自己除了弹钢琴的命,还有给方时绪当牛做马的命。他左右保证、费尽口舌,最后还是许初一帮着动了几句嘴皮子才把父母劝回去。

方时绪给许安康使眼色,意思是他也可以走了。

“我怕出人命,回车里了,有事打电话。”许安康对口型。

“诶,生日快乐。”方时绪叫住他。

“知道了。”许安康嫌弃地说。

这一句祝福也把许初一惊醒了,她看见方时绪后像只兔子一样受惊,连忙叫许安康的名字。叫了五六声后,才意识到状况。她不想看见他,也不想跟他说一句话。

“我那是气话。”他说。

又是解释,永远是为他自己解释,许初一受够了:“今天那么多话,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哪句是气话,哪句是真心话。”

“至少最后一句话是气话,”他急着说,顾不上周遭人打探的眼光。

“你要么走,要么走的时候叫许安康回来,你自己选一个吧。”

“许安康要休息。”

“那又怎样?我也要休息,他伺候我不是应该的吗?”她说着拿出手机要打向勤的电话。

方时绪铁了心不走,要留在这里鞍前马后:“你打吧,大不了我被你妈打一顿。”他没想到许初一真拨了出去,她朝向勤污蔑道:“许安康让我去死。”她这样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许初一,安康好歹明天生日。”方时绪彻底束手无措,她现在是什么话都说得出、什么事都做得出。

“关我什么事?谁的事我都不管!我就是这样的人,改不了。”她说。

……

许安康很快跑了回来,他先是骂了许初一几句后,然后把方时绪轰走了。

“满意了?”

“许安康,不是分手是吵架。”方时绪说。

“你就说,是你说了算还是她说了算?”许安康问。

“什么事都可以她说了算,除了这件事。”

“活该!谁叫你主动提分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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