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要干什么？”江遇秋眉头紧锁。

公孙厌离把玩着手里的银簪，漫不经心掀眼皮看了她一眼。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江遇秋轻轻点了点头。

“你三年前剜了我的心，我差点因此魂飞魄散……”

“什么？”江遇秋瞳孔颤动，不可置信地望着公孙厌离，“你说真的？”

公孙厌离左边眉毛上挑，眼神轻佻又高傲，他用手指戳着江遇秋的心口，“你以为你有什么值得我撒谎的？”

江遇秋不相信这事。

她试探问：“里面会不会有误会？”

公孙厌离摇了摇头。

“不会，这事我记得清清楚楚。”

江遇秋有些沮丧，她提着骷髅花灯的手攥紧，微微垂着头，皱着眉，“可我不记得了，也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尤其是这种大事。”

公孙厌离把黑水晶凤纹银簪插到江遇秋发髻上，又用冰凉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察觉不到她的魂魄了。

“果然是这个簪子的缘故。”

“你又在说什么？”江遇秋抬头，意外与公孙厌离对视，又迅速把视线移到栏杆外面的紫红色的莲花花瓣上。

公孙厌离抱着胳膊，侧开脸，淡然道：“没什么。”

江遇秋发髻上很空，几乎没戴什么钗环，只那根黑水晶凤纹银簪格外引人注目，就像江遇秋黑漆漆的眼瞳一样，似乎有无尽的吸引力。

公孙厌离的手指轻轻触上江遇秋的鼻尖。

“你欠我的，这辈子都逃不了！”公孙厌离的语气轻飘飘如一片羽毛，落在江遇秋耳里，格外沉重。

江遇秋莫名耳边泛红，公孙厌离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廊外噼里啪啦的雨声打在绿油油的松柏叶上，白烟被淋的满头狼狈，转眼看见江遇秋提着骷髅花灯直愣愣站在廊下。

“殿下！”

江遇秋转身，忙收敛神色，发髻上带着黑水晶凤纹银簪，冲白烟笑了笑，眼窝中似乎存着水。

“找到了，咱们回去吧。”

路上，白烟向江遇秋打听是如何找到的簪子，江遇秋只含混说在水边找到的，两个单薄的身影晃晃悠悠在雨中走回崇华殿。

公孙厌离抱着懒奴儿站在高处城楼上，远远望着那走上台阶的两人。

鹤吾走过来，顺着公孙厌离的视线也看见了雨中的江遇秋。

明明不久前还要吞了人家的魂魄，现在却偷偷看着人家发呆，即便记忆中是江遇秋剜了他的心，难道他还是再次动心了？

若公孙厌离是个普通皇室子弟，喜欢谁，不喜欢谁，都不是要紧事，可他是鬼界的殿下，在登上大位之前，他不能爱上任何人。

鹤吾面露同情地看向公孙厌离的侧脸。

“殿下，二殿下的手下似乎也来到了大梁城，就是叫林玉的那个，我们要不要防范一下？”

“林玉？”公孙厌离眨了眨眼，“是那个捉鬼师？”

鹤吾点头。

“捉鬼师为恶鬼效命，乱七八糟。”

公孙厌离唇边挂着一抹笑，雨水瓢泼，但雨滴丝毫未近他身。

“也是，二哥什么不用啊，身边那个朝至还是个狐狸妖鬼呢，也难怪父王越来越不喜他。”

鹤吾：“殿下，您觉得主上是因为这点不喜欢他的吗？”

“什么意思？”公孙厌离眺望远方，声音泛冷。

“属下猜着从您回去鬼界那时候，事情就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殿下去世，主上似乎就已经有了废黜二殿下的心思，从三年前鬼界大乱那时候起，就越来越明显了。”鹤吾声音放轻。

公孙厌离回想起自己初去鬼界的时候，十岁，七月十五，那天是他的生日，天空飘雪，满院子的死人。

鬼王挽着他的手，说他是鬼王之子，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他是他的父亲，他会原谅他，也会包容他。

公孙厌离回到鬼界后，成了济英殿的三殿下，只是一直郁郁寡欢，逐渐还有些疯魔。

他没有见过那个大哥，在他去到鬼界之前，他那个大哥就魂飞魄散了。

“大哥死那时候，二哥当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啊？”公孙厌离蹙眉，思忖着当年的异样。

鹤吾也不是很清楚其中的内情。

他轻轻咽了口唾沫，“二殿下当时似乎是喜欢上一个女子，不过当时属下也是个普通的罗刹，并不知晓具体事宜。”

公孙厌离抱着怀里的懒奴儿沿着城墙往回走，边走边鄙夷，“哼，二哥真是糊涂地狠，居然为了个女人放弃前程！”

跟在身后的鹤吾深吸一口气，三年前公孙厌离为了死去的江遇秋屠了临墟山门上下几千人，其疯魔程度比二殿下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行，必须尽快了结凡间之事了，不能让公孙厌离越陷越深。

“殿下，济英殿那边对您迟迟不回鬼界似乎已有不满，我们还是尽快抓住赵郁雾身死案背后的恶鬼，拿着骷髅花灯离开吧！”

公孙厌离点了点头，他心里已经有了个引诱那恶鬼出来的计划，他要陪着江遇秋去别宫外面去，就目前的形势看来，似乎只要明月公主不死，那恶鬼就不会善罢甘休。

但这计划似乎出了个阻碍。

大梁皇宫中的皇后瞧见了江遇秋差人送回来的杏儿她们，心中明了这些婢女应该是当差不利，所以赵郁雾才找了个理由说别宫用不了那么多人。

但赵郁雾是赵国国主心尖上的公主，皇后自然不能让别人说闲话。

于是她又挑了一批婢女去了别宫。

其中，捉鬼师林玉手下的那个年轻小姑娘也被送了进去，容姑姑也让人往别宫递了话，说是希望江遇秋可以关照一二。

江遇秋随手把纸条放在烛火上燃尽，“这个容姑姑本事倒挺大，居然能把人塞进来。”

窗边飞来一只回南雀，江遇秋让白烟她们全部退下，她走到窗边，左手捻诀，一个脸上带着银质面具的女人身影浮现在窗边。

“师父，你终于来信了！”

江遇秋隐隐有些激动。

“我已经探查过，那公孙厌离是鬼界的三殿下，连带着那个名叫鹤吾的手下，那是鬼界的罗刹将军，”林鸢真人的声音平淡响起。

江遇秋傻了眼，“那师父，我可怎么办啊？公孙厌离说我之前剜了他的心，可我一点也不记得这事啊！”

“剜了他的心？”林鸢真人细细回想，大约就是她离开山门那三个月来的事。

“你先别管剜没剜心了，拖住他，秋儿，小鹊山温泉打坐四十九天，那是你能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只要你想办法把时间拖够，师父就能复活你。”

江遇秋苦着一张脸，“师父，那人阴晴不定，实在是……”

“秋儿，你俯身过来，我有事告诉你……”

江遇秋侧耳，那虚妄的幻影低语一番，江遇秋的杏眼越瞪越大，到最后樱桃小嘴张的合不上。

“切记，此事绝不要告诉任何人，或许，危急关头能保你一命，如今这别宫外面，势力纷繁复杂，有凡间的，也有鬼界的，你一定要千万小心。”

“对了师父，”江遇秋又想起来一桩事，“似乎有恶鬼一直想要杀赵郁雾。”

“还有这事？”林鸢真人微微皱眉，“师父会去查查的。”

一阵白烟飘落，回南雀离开了窗沿，飞回去别宫不远处茂密的山坡树林中。

江遇秋左手掐了掐眉心，重新坐回屏风外面的贵妃塌上，白烟把皇后新送来的一批婢女引进来殿内。

十几个婢女站做两排，各个身着大梁皇宫二等宫女的红色镶黑边长裙。

白烟：“哪个是叫言儿的？”

第二排左边查第三个一个年轻小姑娘站了出来，白烟看了上座的江遇秋一眼，江遇秋点了点头。

其余婢女被白烟领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江遇秋和言儿两人，“你上前一些。”

言儿所站的位置靠纱帐偏后，隐在一片黑暗中，或明或暗，让人瞧不清她的模样。

可等言儿走上前来，一张小脸落在光亮里的时候，江遇秋属实被吓了一跳。

这张脸，给她的感觉很亲切，尤其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江遇秋总觉得在哪见过，非常熟悉。

但最吓人的是，这姑娘似乎是个半鬼，她身体里虽然没有像公孙厌离还有鹤吾他们那种白骨骷髅，但她颈骨上有条明显的白痕。

江遇秋眨了眨杏子眼，试探道：“听容姑姑讲，你是个捉鬼师？”

言儿点了点头。

江遇秋听到这话觉得更奇怪了，半鬼捉鬼师？

言儿笑着，“殿下不信？”

江遇秋抿唇不语。

“前些日子，大梁城落了一场大雪，殿下可是为何会盛夏落雪？”

江遇秋摇了摇头。

言儿的声音轻飘飘的，“那是因为有恶鬼入城，大雪天，是最易搜寻鬼气的时候，若我没猜错的话，那恶鬼手里应当会有个灵物。”

江遇秋：“什么灵物？”

“大约是猫狗之类的东西，属性极阴出生，被恶鬼渡了鬼气，以此搜寻一些恶鬼难以察觉的施术痕迹。”

言儿这话一出，江遇秋莫名想到了公孙厌离的懒奴儿，原本来大梁城，就是为了搜寻杀死赵郁雾的恶鬼而来吗？

江遇秋轻哼一声，满头珠翠相互碰撞，发出叮咚声响，语气不忿道：“容姑姑真是老糊涂了，居然把这种小姑娘送进宫来，还天降落雪是因为恶鬼，你有本事把恶鬼带来我面前让我瞧瞧啊！真是一派胡说八道。”

“来人，把她给我带出去，赶出别宫！”

赵郁雾的脾气阴晴不定，江遇秋想着容姑姑来之前定然是对言儿多番嘱咐过的，她需得做出一番姿态来，况且别宫里有公孙厌离已经够麻烦了，如今又来了个身份不明的小姑娘。

江遇秋才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言儿明显神色有些慌乱，她忙跪下：“殿下，如今这别宫之中，就有恶鬼作乱！”

江遇秋挑起左边眉毛，杏子眼眯的一大一小，“你说什么？”

“公孙厌离，他是个恶鬼！”

还没等江遇秋惊奇，外面由近及远的脚步声就让江遇秋的心沉到了谷底。

公孙厌离来了。

“快起来！”江遇秋匆忙向言儿摆手，但已经来不及了。

“是谁在污蔑本官？”

公孙厌离拖着一袭黑色宽袍，怀里抱着懒奴儿，缓缓走进殿内。

江遇秋慌忙走下台阶，挡在言儿身前，脸上含笑，“公孙大人，你怎么来了？”

公孙厌离歪头看向江遇秋身后，他怀里的懒奴儿朝江遇秋眨了眨眼，蓝色的眼瞳格外漂亮。

“殿下，臣刚刚似乎听到了一些谬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