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别惊动旁人。

江流月猛地点头，江念卿是她是救命恩人，也是她在宫中唯一能倚靠的人。

当江念卿问起落水一事时，她眼里闪过痛苦与不安，将原委道来。

宴席上她想同赵景鸣说话，可没在席上看见他，便出殿去寻，她一路找至湖边，有个宫女叫住阿莲去帮忙搬东西。

江流月不疑有他，就站在湖边等，忽而有个人影蹿出来，狠狠将她推下了湖，若非阿莲很快去而复返，只怕真要没命。

她说又开始发抖，握住江念卿的手，“三姐姐，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江念卿心里有了猜测，那树林就在湖边，许是赵景鸣与沈梦娴离开时看到了她。

那个宫女只怕也是故意支开阿莲，可阿莲能那么快回来，说明那人并非真的想杀江流月，只是给她点教训。

不然她真悄无声息溺死在那湖中，也无人可知。

这事是有人暗害，可是人证物证皆无，宫女无数，那时又天黑看不清楚脸，要找到她无疑大海捞针。

若存心查也许能找出蛛丝马迹，只是此事到底也没伤及性命，不会重罚。

可若惹恼那人，有第二次第三次暗害，以江流月的心计和能力，根本无法自救。

江念卿看着她，认真问道：“你是想找出凶手，还是平安回家?”

江流月激动道：“回家，我要回家。”

“那你就说自己是不小心摔下去的，没有人害你，明日我们便能回家，不会有人再害你。”

江流月有些不甘心，可濒死的感觉实在恐怖，她不想再体验一次，于是一番纠结后，她还是同意了江念卿的说法。

江念卿看了看未明的天色，让她继续睡会，顺带给她掖了下被子。

江流月被这小小动作触动，撇撇嘴似乎又要哭了，“三姐姐，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我之前还骂你又蠢又坏。”

江念卿掖被子的动作一顿。

也不用这么实诚。

她忍着哭腔小声道：“三姐姐，我不想再喜欢宣王了，我好害怕。”

江念卿愣了下，而后安抚道：“别怕，睡吧，天亮了就能回家了。”

江流月乖巧应了一声，而后闭上眼睛睡觉，江念卿见她睡沉了，便回到自己榻边。

小杏已经醒了，方才她不敢过去打扰，却也将两人的话听了个清楚。

她压低声音问道：“小姐，就这么放过了那使坏的人吗？”

“那人只想让江流月吃点苦头，没想要她的命，不如早些回府去，还能继续做她的江四小姐。”

如果被卷入这场退婚的阴谋中，江流月恐怕无法全身而退，还要被人当棋子使。

而且，谢燕庭方才众目睽睽跳水救人，又力求皇后与贵妃彻查此事，这般大胆行事，与置身事外的赵景鸣简直对比鲜明。

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何居心。

今日事发，流言只怕要传的更厉害，江念卿若在此时离宫，脱离众人视线，便能给他们更多肆意想象的余地。

总好过日日暗地里窥探他们。

谢燕庭愿为流言造势做到这份上，她自然要继续“煽风点火”。

以退为进。

小杏似懂非懂，但丝毫不影响她的吹捧。

“小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私心。”烛火映着江念卿本就温柔的眉眼，平添几分怅然，“小杏，我不想待在这。”

狭窄阴郁的天，居心叵测的人。

她讨厌被束缚。

小杏心疼地看着她，“小姐，咱们再也不来了。”

第二日一早，许贵妃听闻两人醒了，便请太医来把脉，太医说她们是受惊心悸。

皇后也闻声而来，除却关心二人，还问起昨日落水一事，江流月听了江念卿的话，说自己是不慎落水，江念卿也是救人心切才莽撞跳下去，没想到双双溺水。

虽然存疑，但她一口咬定，皇后也只得作罢，不再追问。

江流月又趁机提出想回家，小莲扑通跪下，哭诉她家小姐一直梦魇，喊着父亲母亲。

皇后问江念卿，“你呢，想不想回府?”

江念卿也白着一张脸，声音颤抖，“皇后娘娘，臣女但凭您做主。”

这话意思明了，皇后瞥了眼脸色不虞的许贵妃，道：“既如此，你们姐妹二人便回家好生休养，本宫会派人送你们回去。”

许贵妃紧攥着帕子，鎏金护甲指甲几欲扎入掌心，端着几分笑，悠悠道：“既然皇后发话了，那你们便回去吧，好生休养，可别再不小心摔着碰着了。”

江流月心中一颤，无端生出几分寒意。

江沛听闻落水一事后大惊，让两人在院中好生养身体，尤其对江念卿多番叮嘱，还亲自来看过几次。

江念卿看着江沛温和关怀的模样，心道若是哪日她和宣王退了婚，只怕他要发疯。

如今这这场面像极初来江府时，人人都来院中看望她，怀着各异的心思。

姚氏也来过一次，带了些补品，她几次看着江念卿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好好休息，而后匆匆离去。

江念卿大抵能明白她的心情，往日费心针对的人却救了自己的女儿，多少有些尴尬。

她没往心里去，补品也都让小杏登记造册收起来。

彼时江怀序也在，他的目光暗含担忧，“三妹妹，日后救人也要考虑自身，你本就旧疾未愈，如何能冒险下水。”

江念卿捧着梨汤慢慢喝，表面乖巧地应下，心中却想着，她六岁就下水摸鱼，再深的水也玩过，那湖不算冒险。

“三妹妹，不知这几日你可好些，若是方便……”江怀序神情犹豫，用词斟酌，“明日能否陪我一趟南山寺?”

“自然可以，我已无大碍。”江念卿微微笑道，“在家中闷了这么久，我也想出去透透气。”

江怀序神色难掩欣喜，隐隐透着激动。

他素来沉稳端方，鲜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江念卿不免好奇：“大哥哥，你莫不是去……私会佳人?”

恐被人察觉，所以找她打掩护。

等等……这法子怎么似曾相识?

江念卿神色微恼，深觉这脑子有些不受控制，总时不时冒出些突兀又不合时宜的想法。

“三妹妹说笑了，其实……明日是我母亲忌辰，我在南山寺为她供奉了盏长明灯，明日去上香。”江怀序眼中闪过黯然。

江念卿察觉失言，面露愧色。

江怀序却了然地摇摇头，“无妨，此事父亲也不知道，年年都是我一人前去。”

江念卿忽地想到老傅也在江南的若善寺为母亲点了长明灯，每年都会带她去祭拜。

有老傅陪同她尚且觉得落寞伤心，更何况是孤身前往。

从前她便听闻江怀序的生母白氏不得江沛喜欢，她生下江怀序便撒手人寰，而江沛不过一年又另娶，真是令人唏嘘。

她陡然生出几分心疼。

“大哥哥，明日一早我们便去吧。”

江怀序闻言露出温柔的笑，“好。”

第二日一早，江念卿与江怀序就出了门，朝南山寺而去。

今日天色阴沉，大约是要下雨。

下马车后，江念卿拢了拢披风，随着江怀序一同上山，大约因为天气不好，前来祈福上香的人不多。

江怀序带她进了供奉长明灯的往生殿，他点了香，跪在蒲团上虔诚跪拜，江念卿也取了香，江怀序却指向旁边那一盏。

“三妹妹，这一盏长明灯，是我为你母亲点的。”江怀序声音低哑，满目怅然。

他自出生便不得江沛宠爱，将他扔在别院由白氏生前的乳母照顾，那妈妈怜他是白氏之子，对他很是上心，只是终究代替不了父母之爱。

后来傅欢进府，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

傅欢怀孕时，他才四岁多，初识字词。

但她还是让他一起选名字，两人坐在书案前认真翻看书籍挑选字词的场景，他记忆犹新。

只可惜，他们选好的名字都没能用上，父亲后来亲自取了名。

念卿。

为追忆她母亲而取。

“你母亲待我很好，她听闻我母亲怀我时最爱喝梨汤，便学着熬给我喝，也给我缝过衣裳，做过点心。”

江怀序时至今日想起来，仍觉遗憾，怅然若失。

江念卿心中温热，眼眶微红。

自进京来，她很想打探母亲从前在江府的光景，却无从问起，没想到竟在这里得知。

母亲那样温柔的人，缝的衣裳一定很好看，做的点心肯定也很好吃。

只可惜，她此生没有是没有机会感受了。

江怀序替她点燃香，温声道：“三妹妹，但愿这盏灯，能让你心里好受些。”

江念卿郑重道谢，“谢大哥哥。”

她认真跪拜完，发觉白氏长明灯旁还有一盏，这两盏灯挨得极近，像互相依偎。

“大哥哥，这一盏是……”江念卿看向旁边另一盏，迟疑问道。

江怀序神色难掩痛苦，沉默半晌后低声道：“我怕母亲孤苦，特意燃了这一盏，陪着她。”

江念卿心起疑惑，可见他不欲多言，便没有再追问。

出往生殿时发觉外头正下起雨，小杏忙为江念卿撑起伞，才走了两步便见江念卿停下了脚步，望着前方。

小杏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不远处石桥上，站着个高挑挺拔的身影，一袭白袍胜雪，撑着把水墨绘就的油纸伞。

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翩翩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