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月底,宋翎将重要将领召集起来,便把顾砚辞之前带回来的密函一一传给他们看。
自然,他们每个人看完之后都是磨拳擦脚,兴奋不已。
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率先开始,:“终于又可以干仗了,休养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活动一下筋骨了。”说话的正是韩彪。
“从地势看,南瑜处于上方,我军处于下方,南瑜据上游而能借水力,于我军很不利。”吴玠担忧道。
“吴右卫所言极是,所以今日召诸位前来商讨破敌之策。”宋翎说完,转向角落上默不作声的裴珏,虚心请教道:“先生可有妙计。”
裴珏盯着地图,不一会儿才说:“为今之计,借道东濮,可出其不意,扭转顺逆。只是大战在即,与东濮交涉,再派军队绕道前行,恐怕时间来不及。”
“先生所想与我不谋而合,一月前我早已派顾副将前往凤陵交涉,顺便部署。”宋翎抚掌轻叹道。
“所以那时候你们争吵只是为掩人耳目,顾副将正好趁两国结姻之际进行交涉。”韩彪这才明白。
“经过上次的败战,南瑜国已无甚将可用,如果我没猜错敌方主帅会是南瑜老将窦琛,当年随着明德帝李恒一起叛走,但我们应该不会对上他,平津渡虽大却更靠南越,而斜阳渡才是南瑜必争之地。”裴珏开始分析说。
“有一人,倒是和宋将军有点渊源。应该就是本次我们的对手。
“谁?”
孔栩,学宫七子中排行第五。”裴珏道。
“孔栩此人,行事谨慎,不好对付。”
宋翎说完,正襟危坐,脸色凝重,拿起令箭:“左卫韩彪听令,今夜子时你率三千人马前去南瑜营外骂阵,引诱他们出战,且战且退,敌疲我打,行至若溪狭,他们必不会再往前行,这样持续一周。然后第二周仍旧骚扰,行至半月峡他们肯定会止步。第三周又继续引诱,行至朝雾峡他们定不会再追。如此三次,便是决战之时。”
宋翎当即拿起另外一只令箭:“右卫吴玠听令,只要韩彪出战,你便率二百精兵随同,穿南瑜水军服饰,伺于大营一侧,负责煽风点火,引诱南瑜出战。此任务艰重,还请吴右卫见机行事。”宋翎说完便朝他肩膀上拍了拍。
吴玠瞬间明白她的用意,韩彪勇猛但是缺乏谋略,需要他时刻盯着,以免坏了大计。
“护卫良哲听令,你用上次抓获的细作所供信息,联络南瑜:今夜,若溪狭有伏兵”,一周后便改成:半月峡有陷阱,第三周便是:朝雾峡有埋伏。敌方信不信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在孔栩心里买下怀疑的种子。”
“裨将左易听令,你帅八千人马接应韩彪。依时段于三处埋伏,若是敌军真越过那三道关卡,便与他们血战到底。”
“偏将马韬听令,按照图纸要求准备栏堤还有铁索。”
……
宋翎将令箭一一掷出,游刃有余地部署着作战安排,房中的人越来越少,大家各自领命便去忙了。最后只剩下裴主簿一人。
“先生不妨猜猜我此番的安排用意何在?”宋翎伸了个懒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椅中。
“将军此番一则为夺取敌军的士气,让敌军从朝气变成暮气。二则也是为了拖延时间。三则若是埋伏成功,也能通过获胜,鼓舞士气。”裴珏面无表情道。
“先生真是洞若观火,我真该庆幸战场上不是和你做对手。”宋翎敬佩说。
“我其实一直很好奇先生的过去是什么。实不相瞒,我曾派密探查巡过先生的背景,却一无所获。”宋翎饶有兴趣的问。
“乡野村夫而已,无足挂齿。”我此番而来只是为亲眼看一人死,并不会介入任何一方,还请将军放心。”裴珏回答。
战场另一边,南瑜大营。
孔栩还在盯着地图思索,一声大笑打断了他的思路,接着便步入一个满脸红光的老人,满头白发,胡子斑白,走起路来却精神抖索。
来人便是窦琛。
“听闻孔将军此番的对手也是学宫七子之一,而且排名最末尾,比将军还要低两个名次,应该不用担心了。”窦琛面色和蔼说道。
“宋翎此人,诡计多端,若不是剑术垫底,实力远不止此。所以遇上她还得多费点心思才行。”孔栩自谦回答。
“对于此次从南越大营密探传来的消息,将军怎么看?”窦琛问。
“上次派去刺杀的人都没回来,情报不太可信。”孔栩答复说。
“窦将军呢?又有几分把握?”孔栩反问道。
“顾淏,手下败将而已,我这人一生就服一人,便是骠骑将军宋懿。” 窦琛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报——!”, 窦琛刚说完,便有传令兵急速跑来:“将军,南越派人来幺战,蒋中卫已经派四千兵追过去了。”
“这个蒋茂逢,果真意气用事!”孔栩说完,立马下令将人追了回来。
待人回至军中,孔栩厉声斥责了一番,并给与了处罚。
蒋茂逢内心觉得自己行为没啥大错,他领了一顿罚,心里不好受,而外面韩彪又整活不断,直接送女子的衣裙给他,说他畏首畏尾,像个娘们一样,顿觉血气上头,火冒三丈。但又碍于孔栩的命令,不敢再擅自行动,只得闭门不出。
这状况也就持续了一周,很快随着韩彪羞辱人的话越来越难听,加上吴玠伪装的南瑜士兵在一旁拱火,带头冲在前方。蒋茂逢第二次不顾命令追了出去,这次他誓要拿下韩彪的人头来祭旗。
而这次等孔栩知道后,为时已晚。南瑜一行人已经越过半月峡,在那里蹲守的左易与韩彪配合,一万人对四千人,仅靠人数优势轻松拿下。
回程时,南瑜水军人数较来时的四千已减少一半。
孔栩听闻,立即怒斩了蒋茂逢,以儆效尤。
而另一边的宋翎本来只是想着挫挫敌方的锐气,她以为凭借孔栩的小心谨慎应该不至于上当,奈何他队友太好骗,主动送人头,反倒成就了一笔意外收获。
经过此次之后,南瑜便犹如一潭死水,无论怎么样都激不起一点波澜。
孔栩在等,等风来。
他觉得南瑜与周公瑾这位千古名将很配。一场风,一场大火,弹指间,强弩灰飞湮灭。南瑜也在等属于它的那场风,而他将会成为点燃这一切的这把火。
宋翎也知孔栩的心思。而她也在等,等一个时机。
一个将别人的东风转变为自己的东风的时机。
三周过后,局势虽然偶有意外,但也和宋翎预料的那般八九不离十。她见时机成熟,便齐集所有将士,在一片人山人海中,她高声说到:“南瑜自古属于南越,叛贼占之,现我兴正义之师,复大业,建世功,诸位可愿跟随?”
“复大业,建世功。”台下的人齐声声呐喊,如雷鸣般气势磅礴,让人心潮澎湃。
战鼓低沉的声音响起,霎时箭雨满天,呼啸着向双方射去,早已列阵完毕的两方战船便飞速朝对方冲去。船上的巨大拍竿将重物狠狠砸向对面船只,犹如两头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互相撕咬。
在掀起的惊涛骇浪中,南越水军凭借娴熟无比的技术在水面上如履平地,跳掷上下,矫健如飞。虽然处于逆风位,竟也能和敌方打的有来有回,不分伯仲,一时间两方都陷入胶着状态。
在这样密集的箭林中,韩彪、吴玠各带着一队精锐乘着小船,顶着盾牌,在下风口却行船如行马。韩彪在前负责冲锋,吴玠则负责跟在后面给他打掩护,两队围成一个锥形阵,风雷般向连成一排的南瑜军直插而去,眼看快要冲乱阵型,将南瑜军队横切为两半。
但宋翎明白这种局面不会持续太久,局势还是对南越十分不利。
站在战船高处的孔栩俯视着这一切,他从容不迫指挥着左右两端的南瑜水军各自向前成为龙头,而队中的则变成龙尾,于是一排军队,被拆成两股,凭借顺风优势,直冲宋翎所在。
雷声般的叫喊声震耳欲聋,饶是已经做了防火处理的战船也受不住猛烈的火箭进攻,有些已经着了火。双方虽然都有士兵丧身,但南瑜占据天时地利优势,再打下去,结果显然易见。
宋翎连忙下令,军队撤退,并将事先弄好的栏堤放入江中。
所谓栏堤便是竖粗木,用铁索贯车轮,连结一起,横截水流,四周放置铁锥、木桩,隐藏在水中,战船遇到这些障碍物便无法行驶。
孔栩听着斥候来报:“将军,前方有栏堤,船不得行。”
他冷冷一笑:“宋翎,用这种手段就想困住我,不知是你太过低估我,还是我太过高估你。”接着下令用竹编制竹筏,装上火油,待靠近栏堤时点火。
十几辆燃烧的竹筏顺流而下,上面载着的火油很快便将栏堤烧断。而铁锥、木桩只是困住了少量竹筏、小船,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阻挡。
宋翎又叫士兵将沉埋江底的铁索拉起来,阻断敌人的攻势。
孔栩听闻嗤笑一声,说:“宋翎,看来你已经慌不择路了,今日胜局已然明了。”
说完,他下令士兵,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十几个大桶,里面灌满了火油,对着铁索点燃,熊熊大火不久便将铁索直接熔断。
士兵们看着不远处即将追上来的南瑜军队,面色凝重,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
残阳如血,似乎也在预示着接下来将会是一场鏖战。
下一秒,硝烟四起,南越士兵一改撤退的作风,调转船头,发起进攻。
南瑜的将士眼看胜利在即,也在奋不顾身往前冲。
顿时,鲜血如鹅毛般四处飞溅,染红了整个江面。
就在这生死存亡之际,远处传来连绵不绝的鼓声,同时刻着“越”字的旗帜出现在两岸山上显眼之处左右挥舞。
这是南越的进攻信号。
顾砚辞终于带着他的军队赶来了。
宋翎欣喜之下忍不住爆了句粗:“终于来了,老娘差点以为自己要葬在这里喂鱼了。”
局势陡然逆转。
顾砚辞借道东濮,并假扮渔民,在南瑜的上方,凭借顺风加上游优势,趁后方留守的敌军放松之际,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以闪电之势端掉了敌后方的大本营。
而此时韩彪、吴玠也终于突破孔栩留下困住他们的迷阵。
于是两路大军齐聚一堂,开始朝孔栩所在军队发起猛攻。只见一片红色大军如潮水般奔腾而去,战船在隆隆战鼓声中飞驰向前,如滚雷挟着流云一般。万千带着火的箭矢犹如坠落的流星,即便只有点点星火,汇集起来,也终将成为燎原之势。
前后被夹击,后备军也早已被击灭,孔栩此时已经心灰意冷,面若死灰。他想起自己从临川学宫毕业时,有人曾许以高官厚禄,邀请他去北桓,他拒绝了。那人不理解为什么放着大国的大好前程不去,要去一个小国。他却只是回了一句:“因为那是我的国,也是我的家。”
而现在,技不如人,他自惭形秽,自责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多想一步。如果多想一步会不会结果便是另一番景象。
还有那一直栽培他的南瑜国君,让本是无根浮萍的他有了着落,后来读书习字,才知道这个着落的地方便叫做家。如今,看着山河破碎,他想起了君上送别出征时的殷切期望,最终还是辜负了这信任。
东风最终也没给与南瑜方便,他这一生也困在了西津渡。
“岂可偷生屈节,腼颜人世!” 孔栩仰天长笑。
宋翎找到他时,他已经自刎,气若游丝。
宋翎慌忙抱起他,诊脉探息,看是否还有补救的余地。却早已经无力回天。
“南瑜和南越本就是一国,你又何必如此执著是谁坐镇这个江山。只要谁对百姓好,谁要百姓安居乐业,这江山姓甚名谁真的重要吗?”宋翎喃喃道。
怀中之人已经无法回答她了,只剩下风在呜咽,似乎在为逝去的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