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青春】
“刘敏昊?”
新换过来处理此事的警察看了一眼本子,有些费解地拨弄了一下刘海:“你不是叫刘品豪吗?”
刘品豪的脸色立马变得煞白。他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在改名之前见过这个姜有常,还跟她有了过节?他想不起来,但他害怕,因为他跟女人之间,从来就没有好事。
有常并不想跟他在派出所对往事纠缠不休,只是想尽快把今天的事情了结。
有现场监控,有第三方视频,有犯罪者的供词,也有受害者的陈述,这次的性骚扰案件基本上可以盖棺定论了。有常口袋里的证物——那张沾有阿豪DNA的纸巾甚至都没有拿出来,刘品豪就已经又一次痛哭流涕地跪下了。他的求饶中,也将“刘敏昊”无声地包裹了进去。
有常不愿和他和解,警方便按程序训诫,罚款,拘留。等到有常这边的文件都签完,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警察开着警车把有常和恩爱送回了空无一人的家——前两天姜明晏到杭州出差,还没回来。
恩爱进了门就让有常赶紧睡觉,随即就头也不回地把自己关进了房间。她今夜注定无眠。
有常打开了客厅的灯,那是一盏水晶灯,十年前装上去的。过去,有常总是嫌弃它老旧,土气,占地方。可今夜,没有什么比它更明亮。
手机在她攥得太紧的手里微微挣扎,有常打开小红书。
匿名上网者:学姐,如何了?你还好吗?
姜醋辣蟹:搞定了。
姜醋辣蟹:证据都发到了云盘,你记得本地和移动设备都存一份。如果不出意外,他会被拘留,罚款,开除。你我,都能睡个好觉了。
匿名上网者: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我好担心他会害你。
姜醋辣蟹:“他”一直在害“我们”。如果什么都不做,他根本就不会停下来。
匿名上网者: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姜醋辣蟹:如果不是你发在平台上的那个东东弗书店避雷帖,我也不知道他还在赢安,还在做这种事。缘分罢了。
匿名上网者:我佩服你的勇气,却永远无法战胜自己的懦弱。我好难过。
姜醋辣蟹:不用难过。哪里来的永远?
对方没有再回复,有常觉得,她应该有很多事情要想。
她关了手机,走到阳台,低头往下看。安静的居民楼中,群车近旁,有个人正无聊地踢地上的柏油渣子。
那人的手机震了一下,她瞥了一眼,就立马抬了头,冲四楼的有常挥手。是去派出所送视频的那个女人,事发时坐在隔壁桌。
有常也挥了挥手,没有说话。两人静默两秒,有常摆手让她走。后者把手放在耳旁,比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有常点点头,用手说再见。
一夜无梦。
-------------------------------------
有常睡了个懒觉。
她的虽然没办法不去想昨天的事,但好歹早已恢复理智,眼前的日常生活比昨日种种重要许多。只是当她出房门,发现恩爱正愁容满面地坐在客厅发呆。有常的心沉了下来。
要拿恩爱怎么办呢?
“起了?”恩爱先开了口,“要不要吃早饭,给你买的小笼包。”
“你吃了吗?”有常的声音有点哑,她清了清嗓子,“哦对,我昨天跟主管说了情况,今天不用上班。”说完,她就去刷牙洗脸。
“你辞职。”
水声停了。
恩爱又道:“我受不了,我受不了你再出去。”
“什么意思?”
“我昨天看那个视频,我受不了。”恩爱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要是你不是在烧烤店里,要是没有监控,你怎么办?”
有常冷笑一声:“姜老师,你这话说的好像是烧烤店和监控把那人的头砸烂,然后把他送进局子里的一样。”
“你都不知道害怕的吗!”恩爱如溺水者。
其实是她自己害怕,她害怕昨天的那个性骚扰犯,害怕无礼的男警,害怕烧烤店火锅店……若是有常昨日有一步踏错,她就有可能要在医院、拘留所里见到有常了。
她呼噜了一把自己的脸,把眼泪揉干。
如此说来,恩爱现在最害怕的其实是女儿。她变得不可控,这对一个母亲来说,便是最大的恐惧。她不知道女儿会干出什么事,在她的脑中,预演罪犯行凶都比预演有常拿啤酒瓶开人家的瓢要容易。她那仿佛昨日还在牙牙学语的女儿,竟然成为了一个令她恐惧的大人。她该管她,还是该控制她,或者是依靠她?好像哪一个都不对。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有常的强硬和魄力并非一日之功,在镜濠的这几年,有常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管怎样,恩爱不得不承认,有常哪里是在青春期?她的女儿在某一条路上已经走到了她的前面,现在恩爱看见的仅仅是有常奔跑过去时激起的烟尘罢了。
恩爱擤了擤鼻子,无助地握住自己的手。
有常洗完了脸,倚在浴室门口:“害怕?害怕有用吗?害怕能让刘品豪当场暴毙还是能让他自己去警察局?”
“你,你,你这样下去,会得罪人的,你万一出了事,我怎么办?”恩爱落下泪来。
无能,有常越是这么说,恩爱越觉出自己的无能。她真的毫无办法,她一点都不强大。她甚至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姜明晏的勇气。
有常看着她,母亲的无力感正在向她蔓延。忠、孝、义、礼这些东西在有常的脑子中短短地转悠了一圈。
让妈妈落泪使有常觉得羞愧,可她时刻牢记自己这次回来的原因。她不是来陪伴母亲的,她是来改造母亲的,向母亲和她周遭的垃圾提出抗议的。这是有常作为一个女儿的权利,为此,她只需要握紧一把尺子。
“我就问你一句,”有常吞咽下一口心酸,“我做错了吗?”
恩爱抽出一张纸,擦掉了眼泪。有常,有常,你问的太过火了。
“这世道,变了,坏人太多。我是担心你。”
“别担心。”有常从自己屋里拿出一个啤酒瓶,她刚回来的那几天就买了,一直放在书桌上。恩爱有次收拾房间看见了,问她怎么不喝,有常只是说还没到时候。
现在是时候了。
“上次你不是问我,怎么不喝的吗?”她当着恩爱的面,把那本《女教授》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了出来,换成啤酒瓶,“这不是拿来喝的,这是拿来用的。经过这次你也应该明白了,就算我被人害,我也一定要跟他同归于尽。”
恩爱嘴角一撇,眼泪又掉下来。
-------------------------------------
刘品豪被关了七天,放出来的当日,他就给有常发了微信。
令他惊讶的是,有常并没有把他拉黑或者删除,甚至消息回复得还很快。
出来了。
嗯。
刘敏昊,我劝你离开赢安。我手上有你高中时期骚扰别人的证据,也有你当年借解围之名猥亵东东弗女店员的证据。不想社死就滚远点。
我之前认识你吗?你为什么针对我?你是不是疯了?
是我针对你吗?是我逼着你去猥亵别人的吗?
你到底是谁!
有常甩来一张照片。照片里面的人画着浓妆,一头金色的假发,身形消瘦,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和现在有常简直是判若两人。
2016年,赢安一中元旦汇演,我们班表演Chicago(音乐剧Chicago(芝加哥))的选段,我唱Roxie(女主之一,因杀人入狱)。
刘品豪按灭手机,抽风似的挥动手臂:“出租车!出租车!”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他回了家,收拾了行李,连夜离开了赢安。这应该是他在高中毕业之后,第一次看见清晨六点的赢安,也将会是最后一次。
这个故事没有什么可再多说的了,无论是刘敏昊还是刘品豪,他们从来都是一个模样。
那些挤在高中礼堂后台叽叽喳喳,妆浓到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十几个女孩子,不再会因为一个学长的到来就乱成一团了。
她们那懦弱又愚蠢的青春期早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