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简单】
结束一天游玩回酒店的路上,恩爱的充电线坏了,得回李若拉的出租房拿根新的,便和有常一道走了,其他三人另起一路。
本来祖孙三人要坐公交车,恩秀看一老一小都拖着脚走不动道,伸手叫停一辆出租。
“薛琴歌,你昨晚是不是熬夜了?”车子刚开出去没多久,恩秀突然如此问道。
琴琴靠在车窗上,瘪嘴道:“怎么?你自己大半夜不睡觉,瞅我被窝?”
“饮早茶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但那时候你小姨说有常熬夜,我就没好意思说你。你小小年纪就开始熬夜,小心猝死。”
李综吉在前座回头瞪姜恩秀:“说什么话呢,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琴琴解释道:“又不是我要熬的,是我姐在跟我吐槽她姐。”她看了一眼恩秀的反应,接着往下说:“反正你们都知道的,小姨家那帮亲戚个个奇葩,昨天那个严家姐姐还说她舍不得离开爹妈呢。她爹把她的肉都给烫熟了,这都能原谅,别说我姐了,我也受不了。”
恩秀叹口气,摇摇头:“你们小孩就喜欢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就像当年你妈我去广州,你以为就买张车票,箱子一拉就走了?薛琴歌,我跟你说,你少掺和人家家的事儿啊。”
“我没掺和,我就吃吃瓜。”琴琴摆弄着下午在北山小村新买的钥匙扣,“幸亏我姐不常待在赢安。所以你别老叫我回去,我也不想回。”
这话恩秀没法反驳,她当年离开赢安的理由,跟有常的大概是如出一辙。
恩爱还是几十年前的那个恩爱,她不肯走,那就只能眼睁眼看着姐姐,弟弟,女儿,一个一个地从她身边远走。但恩秀觉得恩爱同时又是幸运的,姜明晏至少是个又能挣钱又能顾家的好男人,身上有着男人应该有的责任和担当,不像恩秀家的那个老薛,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嘴上栓了个金葫芦,年过半百才混成个区环卫处的小领导。
恩秀理了理掉出来的一缕长发,她对于恩爱那边发生的事情无能为力,却总觉得恩爱确实也没什么办法能脱离那样的环境。她有些羞愧,好像自己银行账户里的钱,自己经理的头衔都是从恩爱那偷来的。她没有被无能的亲戚缠上过,也没有亲眼见过对亲生孩子施以暴力的长辈,但也见过许多人想从她这空手套白狼的丑态,也听过琴琴跟她说的同学离谱家事。
她理解那些人的歇斯底里和汲汲营营,却完全没有办法接受人像时刻留着口水的狗一样活着。恩爱身边的这些人最可恨之处不在于到底有多过分,而是坏得不够彻底。大是大非谁都能判断,裹上糖衣的针,恩爱这种人非要舔了才知道会疼。疼得不重,便下次还敢。
“如果你是你姐,你碰到这些事,你准备怎么劝我?”恩秀突然如此问。
琴琴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沉默半晌:“我们家不会出这种事的吧。”她又想了想,“如果真的出了那些事,那我很有可能就再也不理那帮人了。”
李综吉在前座上叹气:“你们小孩啊,真是单纯。”
琴琴嘻嘻笑道:“单纯也没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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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若拉刚给母女二人打开家门就发觉气氛不对,恩爱倒是没什么表情,还像之前一样和若拉打招呼,随即就换了拖鞋进屋收拾东西。有常跟在她后面进的门,眼神又冷又硬。
若拉冲她一挑眉毛,有常只是摇头。
恩爱拿了线,顺便还拿了瓶护肤品,就带着客气的笑和李若拉说了声“阿姨走啦”,离开了屋子。她完全没看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有常一眼。
“怎么了?”门刚关上,李若拉就问。
还能怎么,当然是回来的这二十分钟吵了一架。恩爱在车上又提起有常熬夜的事,有常这才把严玮桢说的那些跟她和盘托出。恩爱一听心里就烦,她感觉有常时时刻刻都在挑这些亲戚的刺儿。谁家里没有点故事呢,怎么有常就非要较真?如果每个人都像有常这样较真,日子简直没法过了,每天睁开眼就想着今天掐死谁。
恩爱累了,在赢安她累,是因为琐事繁多;在百岛她也累,只因不断有新鲜的东西要被迫接受。她老了,不想再思考什么沉重的话题,只想安安生生地过完这一辈子。
“即使不被当人看也没关系吗?”有常如此问。
恩爱的表情变得严肃:“怎么没有被当成人呢?你觉得我被虐待了吗?”
“你不觉得在赢安的时候,和在这里的时候,你是两个姜恩爱吗?”
恩爱摇摇头:“哪里就变成两个了?”虽然她在百岛不需要上班,不需要操心不属于自己的事情,但是……可是,哪又怎么样呢?这样的日子她不可能一直过下去。
有常知道她在嘴硬,明明在赢安的时候让她最感到压力的不是工作,而是那些觉得自己可以随便利用和拥有她的人。恩爱在赢安,就是一块海绵,有人要丰沛,她便挤出自己的水分;有人想要轻盈,她便去吸走沉重的苦恼。
可她本就不应该是一块海绵,无论这块海绵被人称为“白钻级”“臻品级”还是“天界出品”,她都不应该是海绵。
就像严玮桢不舍得离开父母一样她,觉得自己离开,父母就会死;可她若不离开,死的就有可能是她自己。
在自己和他人的选择上,这些姐姐,妹妹,母亲,祖婆,奶奶,姑姑,姨姨总喜欢选择“他人”,来成全那些哥哥,弟弟,父亲,祖父,爷爷,大伯,姑父选择“自己”的决定。
有常对恩爱所求,甚至达不到恩爱对有常的所求。她只希望恩爱在这个年纪还能看清自己,还能看明白这一生到底该为谁而活。
有常道:“你就是太喜欢奉献了!你就应该自私一点。”
恩爱反问:“像你一样吗?长这么大了,连尊重长辈都做不到。”
“只有配让人尊敬的老一代人,才能叫长辈。这也是有门槛的。”
“你总是这样我会伤心。”
“你就不应该这么在乎我。你该多为你自己想想。”
“我在乎你还错了是吧!白眼狼!”
车门被摔上,恩爱气血翻腾。河上夕阳将落,如岩浆翻滚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