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可谓是混乱一片。
几乎半座天都城的百姓都闻到了自公主新婚宅邸飘出的血腥味。
城门封锁，百姓们惊慌失措，顾长越亲自领着人一个个排查过去，几乎把天都城翻个底朝天，忙碌一宿却仍旧不见贺兰尧的踪影。
顾长越几乎快找疯了。
这么大个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究竟能跑哪儿去？
“启禀大人，有人在巷子里发现了夫人的衣服。”陆庭捧着衣服匆匆赶来，顾长越接过一看，正是贺兰尧今日穿的那套，只是唯独少了里衣。
“夫人会不会是躲避杀手时换了衣服，眼下不知正藏匿在何处？”陆庭猜测道。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若他真是换装躲过了那些人的追杀，起码说明他目前是安全的。
“林遥体弱，跑也跑不远，定是藏在了附近，接着找。”
顾长越一声令下，众人齐刷刷围向了那处巷子。
而就在他们发现衣服的前一刻，贺兰尧取回了里衣和布包，在药铺联络点处理了伤口，特意换了套寻常百姓女子的打扮，寻了个空子不紧不慢藏入人群。
街上到处是顾长越的人，贺兰尧只需稍稍引起注意便能被顺理成章地带回。
于是他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会儿，走着走着身子有些发虚，便寻了个茶铺坐下歇息，顺道打听一下萧婉的情况。
临座是个一家三口，听他们的谈话内容，似乎就住在那处宅邸附近。
其中的母亲给孩子喂了口水后，担忧开口：“公主出嫁本是大喜，怎的偏偏死了这么多人，这下可好，官府怕是要日夜搜查，整日提心吊胆的，咱们可没几个好觉睡了。”
孩子父亲叹了口气，道：“那还能怎么办呢，听人说那新郎官是个假的，骗了公主感情不说，还要拿公主的命威胁皇子，要说惨，公主可比咱们惨多了。”
闻言，那母亲白了丈夫一眼：“呦，穿草鞋的还担心上穿金的了，人家公主虽说是受了点惊吓，最后不还是没事，被八抬大轿接回公主府修养去了，惨什么惨，你个糟老汉子就是看上人公主的美貌！我昨儿个还被野猪吓了一跳呢，怎么不见你心疼我？”
“咱们不是说公主呢么，怎么又扯到我头上了。”那男人委屈地低了头，兀自往嘴里灌茶。
一旁妻子还在不停叨叨，贺兰尧仔细听里头的信息，谁知余光忽然瞥见个身影，正鬼鬼祟祟地穿行在大街上。
贺兰尧有些不敢确定，四下一看。
周围那些侍卫们都顶着个黑眼圈，眼睛瞪得老大，也不知在看些什么，而那身影就这般堂而皇之地离开，贺兰尧心下生疑，默默跟了上去。
萧婉不知为何穿着丫鬟的衣服，手里攥着什么，张望着似乎是要去往某个地方。
未免再出什么意外，贺兰尧跟踪时特意撞了一个侍卫，好让他看到过自己，随后又沿途做了些记号。
他一路跟着萧婉离开繁闹的街市，一直来到城边一处废弃的屋舍。
许是太过紧张专注，萧婉根本没有发现自己被人跟着，直到她在屋舍旁的湖边驻足，隐隐有跳下去的征兆，这时贺兰尧才出声唤住了她。
萧婉明显被吓了一跳，她颤抖着回头见是贺兰尧，一瞬间泪水决堤：“遥姐姐……”
贺兰尧怕她想不开，赶忙上前去拉住她，谁知萧婉却径直扑到他的怀里，抱着他号啕大哭：“他骗我！他骗我！他根本就不想娶我……”
贺兰尧伤口一疼，好在包扎得严密，血没有渗出，于是他轻轻拍着萧婉的背，安慰道：“一个男人而已，没事的，人没事就好。”
萧婉抱着贺兰尧哭得更大声了，她脑袋埋在人怀里，胡乱把手上的东西塞给贺兰尧：“……安雯的毒也是他们下的，她被安排去顾府的目的，也根本不是越哥哥……”
萧婉哭喊的话有些含混，到后头贺兰尧便有些听不清了。
他打开萧婉塞过来的几封密函，扫了一眼，这才明白她在说什么。
“若那日安雯咬伤的是你，便可借机将你带离顾府控制，便也无需等到大婚之日，再闹出这般大的动静。”
贺兰尧理清了前因后果，此事他也并不知晓。
“这些你是从何得来？”
“皇兄派人去搜来的，他不让我看，我偷偷拿了出来……”
萧谨不让萧婉知情，是怕她伤心之下有个什么闪失，可到底架不住萧婉的脾性，偷看便罢了，竟还敢自己一个人跑出来。
“皇兄说和我拜堂的那个任平是假的，是杀手假扮的，我也希望如此……”萧婉退开了一点距离，泪水顺着苍白的脸滑落。
“可是我能感觉得到，他就是我认识的那个任郎，从来没变过，可是……可是他明明对我那般好，为什么要拿刀架着我，我都流血了他也不放手……”
贺兰尧才注意到萧婉脖颈上被缠了几圈绷带，隐隐透出底下的血痕。
萧婉抬手擦了擦眼泪，看向贺兰尧道：“信上说，真正的任平被带到了这里，我只想亲眼看一看，他到底是不是我的任郎。”
所以她不顾一切跑来这荒凉之地，并不是伤心自尽，而是迫切想寻一个答案。
“好，我陪你去。”
了解情况后听到萧婉要去救人，贺兰尧怕她有危险，便提出一同前往。
萧婉本来心里也没把握，毕竟能绑架堂堂状元郎的势力绝非好惹，说不定看押的就有许多高手。
在听到贺兰尧也要跟着去，她立马心虚道：
“遥姐姐，那地方还不知如何危险，你身子弱还是不要涉险为好，不然出了事我如何跟越哥哥交代。”
见小姑娘一脸正色道，贺兰尧不禁挑眉一笑：“你都能去，我为何去不得。腿长在我们身上，又谈何跟谁交代。”
望着他的笑颜，萧婉瞬间呆愣，随即被他的话激励到，当即两眼放光，对着贺兰尧用力点头：“好！咱们走！”
贺兰尧微微一笑，牵过她的手一齐步入那废弃的屋舍。
才靠近大门，贺兰尧便嗅到柴火燃烧过的味道，说明此处确实有人。
萧婉不懂这些，只小心探出脑袋，四下看有无人的身影。
从大门处大摇大摆地走进未免太过危险，因此贺兰尧将萧婉拉回了一些，小声道：
“走这边。”
萧婉不明原因，本能地信任他，跟着绕到一处僻静的墙角。
她四下望了望，并没有发现能让二人进入屋舍的通道，然而就在她正要开口询问时，贺兰尧忽而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抓紧我。”
萧婉下意识抱紧了他，下一秒，贺兰尧足尖一点，带着萧婉纵身翻入院中。
院内有两三守卫在巡逻。
二人无声无息地落在草丛里，才一落地，萧婉还未从惊讶中回神，张大了嘴看向贺兰尧。
贺兰尧给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同时让她在原地等着。
随即他不紧不慢地走出了草丛，趁那三两守卫回神之前，一掌一个打晕在地，回头向萧婉招了招手。
萧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双脚却不由自主地带着她往贺兰尧身边靠去。
“遥姐姐你方才……”
萧婉惊讶地不知该如何形容，双手不停比划所看到的一切，片刻后忽而灵光一现：“是武功吧！遥姐姐你原来会武功啊！”
贺兰尧微微点头，小声道：“秘密，不可与外人道。”
萧婉拼命点头，也不管一个足不出户的官家女子会武这件事多么匪夷所思，只是像发现宝藏一般双眼放光。
“任平估计就在里面，跟紧我。”
贺兰尧随手捡了守卫的佩剑，护着萧婉来到屋前，趁里头的人不备一脚踹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形容憔悴的公子，被五花大绑地坐在中心的椅子上。
“任郎！”
萧婉一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下意识呼唤出声。
与此同时，几道寒光乍现，贺兰尧眼疾手快，一剑劈断面前的刀刃，将扑将而来的守卫个个打晕在地。
不到片刻的功夫，屋内仅有的守卫就被贺兰尧处理了干净。
看着面无血色的任平，萧婉瞬间忘了置身何处，正想冲上前，被贺兰尧拦了一把：“小心埋伏。”
萧婉急得不知该怎么办，待贺兰尧仔细试探了眼前之人就是任平后，才放她上前。
“任郎？任郎你醒醒，你还活着么？”
萧婉双手托住任平的脸晃了晃，过了片刻后，任平才微微睁开了眼，看向萧婉的眼里尽是茫然。
“……水。”
贺兰尧四下寻了寻，倒了杯水递到萧婉手上。
萧婉小心给任平喂了水后，望着他逐渐恢复清明的双眼，萧婉不由得淌下泪来：“任郎，你是我的任郎吗……”
眼前之人太过憔悴，任谁看了都不会把他和意气风发的状元联系在一起。
而就在任平看清楚眼前二人后，他眼神先是落在打晕的守卫上，随后又落在贺兰尧握剑的手，最后才看向哭成泪人的萧婉。
任平眸色一动，看着萧婉艰难张口：“……我是任郎，我就是任郎，你来救我了。”
他艰难挤出微笑，似在安慰眼前的女子，然而那双眼中透露出的迫不及待，还有那双挣扎的手，却让萧婉面色一凝。
她忽而收回了手，眸光一暗：“不，你不是……”
“……我是，我就是任平，我真的是任平！千真万确！”
任平见女子退后，他知道自己被拆穿了，慌忙抬头看向贺兰尧：“救救我！我真的是任平！求求你救救我，我可以给你们银子，多少都可以，救我出去！”
贺兰尧没有理他，而是关注着萧婉的变化。
“婉儿？”
他见萧婉呆愣在原地，忍不住上前扶她。
“他不是……他不是我的任郎，我的任郎已经死了。”
萧婉边淌着泪边喃喃道，若非贺兰尧扶着，她便要栽倒在地。
“救救我……”
任平实在怕极了，这么多天以来他被关在这里，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好不容易来了救兵，他说什么也不会放过逃生的机会。
伴随着任平的呼救，萧婉苦笑一声：“……假的便是假的，说什么真心唯我一人，都是骗我的……”
贺兰尧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默默陪着萧婉。
萧婉彻底没了支撑，靠在他肩头默默抽泣，与此同时，任平嗓子都喊哑了也没等来松绑，已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垂着脑袋不再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屋舍外忽然传来阵阵脚步声，贺兰尧听出是顾长越，随即扔了剑，和萧婉靠坐在地上。
若届时被人问起，贺兰尧只需说是被人掳来的便可，其余让他们去查，大不了把这些事都推到自己真实身份的头上。
然而当顾长越提剑冲进来的一瞬间，贺兰尧抬头与之四目相对。
那一刻，紧绷了一宿的顾长越当即松了口气，满是慌乱的眼中只剩下疲惫，额间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一副狼狈模样。
顾长越没有移开目光，径直向贺兰尧缓步走近，俯身单膝跪在他身前，因着放松而微微弯起嘴角：
“找着了就好，没事了。”
温柔的声音顺着风吹拂入耳，痒意席卷全身，贺兰尧心跳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