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快到军营了。”蓝子幸出声打破了队伍的宁静，赶了这么多日的路，阿玿已无力气像那日一样侃侃而谈。

军营外的守卫见到蓝子幸，上前禀报道：“蓝将军，太子殿下正演兵呢，是否要通报殿下一声。”

蓝子幸掉转马头：“不必，我带了太子妃来，我们去找他。”

那人这便认出了蓝子幸身旁这位女子是太子妃，正欲行礼，被阿玿伸手挡住了。

临时搭建的校场并不大，宋添锦远远地就看见了蓝子幸身后的阿玿，他既欣喜又疑惑，忧心是否都城出了事，大步走过去扶阿玿下马，他瞧见阿玿蹬着马镫的腿微微颤抖，心中一阵心疼。

“太子殿下万安。”

宋添锦一手搀着阿玿，一手扶起蓝子幸：“蓝将军不必多礼。”

“殿下歇息一会儿吧，臣来替您督军。”

蓝子幸有意要给宋添锦与阿玿独处的时间，阿玿感激地看向她。

宋添锦将大军状况说与蓝子幸听后带着阿玿进了休息的帐子，关心道：“阿玿，南疆危险，你为何会来？”

“你收到蓝将军找人传的信了吧？”阿玿心中念着消息是否已经传到。

宋添锦点头道：“一切情况我都知晓了，前几日已与南疆大军有了正面交战，我看出那战术的确是出自霍超武的排布，所幸没有让他得逞。”

“那便好。我此刻什么也不想说，只想安安静静和你待着。”阿玿疲惫地倒在宋添锦怀中，环抱着他的腰。

正昏昏欲睡之时，双手耷拉了下来便惊醒了，她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眼，忽而觉着精神了些，开口娓娓说道：“我被霍显的人抓了，他想用我来威胁羞辱你，便派人将我送来南疆，好在同行的都是杂军，路上我便挑拨他们起了纷争，趁着内乱我逃了出来，遇到了蓝将军。蓝将军本想将我送回都城，但我好想见你，便求她带我一起来了。对不起，我任性了些。”

宋添锦再度将她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背脊：”我知道你不是会任性的姑娘，你这样想见我一定是受了委屈，被抓的那些日子一定十分煎熬吧。我应该早点察觉出霍家的阴谋，多派些人手保护你们的。”

阿玿仰头对上宋添锦微亮的眼眸，认真道：“我说这些可不是要你自责的，我只是想对你坦诚一些，不想让你觉得我有事瞒着你 。”

宋添锦嘴角上扬：“我知道你善解人意。”

一番对视，阿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头道：“你也不要小瞧我。我虽厌恶后宫争斗，但此时事关国事，我既然选择做你的太子妃，便已做好在紧要关头为了大隗付出一切的准备，守护大隗也是我的责任。当然也有一点点夸大，我其实更想守护的是你。我说过的，我会用真心回报你。”

宋添锦笑意盎然道：“给你记大功。”

“好啊。“阿玿莞尔，”行了，你快去忙吧，我缓过来了，就不接着打扰你了。”

“你一路赶来累坏了吧，在这先睡一觉，晚些时候我再叫你。”宋添锦替她理好了床榻，看她安然睡下方才离开。

待阿玿醒来睁眼一看，她身处的营帐变了。

她穿上鞋袜，随意束了发就走出了帐子，外头天色有些暗了。

帐外守卫道：“太子妃娘娘，太子在那边的帐中议事呢，我带您过去？”

“不必了，我自己走走吧。”

阿玿四下张望着，一路漫步至议事的营帐，此帐外的守卫猜出了她是谁，恭敬道：“太子妃娘娘，可要我进去通禀说您来了？”

“不必打扰他们，我在这等着就好。”

她瞧见一个方向有隐隐约约的火光，问道：“那是在做什么？”

“大战在即，只待太子殿下和将军们商议好作战计划我们便要随时准备赴死了，那些士兵们今日收到了家书，最后一次聚在一块儿借酒消愁了。”

阿玿道了谢便向火光出走去。

“太子妃娘娘？”

军营中都已听说太子妃来了，虽从未见过，但见到阿玿时也能猜到。

阿玿不忍打扰他们，作出随性的样子：“我闲来无事便想来瞧一瞧，你们继续。”

“闲唠呢。”一个年龄稍大的老兵答道，他从身侧石头下抽出一封信，“正好娘娘您在这，可否帮我看看这信上写的什么？”

“你小子，这可是太子妃。”说话的是比方才那位更年长的老兵。

“嘿嘿，哥几个不是都不认字嘛，老邓走了，小林又被叫去做事了，那些识字的长官我们轻易也见不到。这说不定是我们收到的最后一封家书，你们不好意思，那就我来起个头，厚着脸皮找娘娘帮忙看看。”

阿玿有些腼腆，幸好天黑着，有火光映衬着看不出她的脸红，她说道：“这个时候你们不用把我当太子妃，我可以帮你们看信的。”

老兵豪迈地大笑道：“我就觉着太子妃娘娘看着心善。”

另一位士兵附和道：“我也觉着太子妃娘娘看着亲切，说起来倒是跟我女儿一般大呢。”

人群中生出一阵阵笑声，阿玿也跟着笑了。

阿玿依次给他们读完信之后便同他们一起闲聊了起来。

“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打仗，别看我这五大三粗的，我小时候可想读书了，可是家里穷，不给读书。后来自己有了孩子，决心要他读书，可钱难挣啊，若是没有那天赋，怕是耗不起，实在不敢赌。”

阿玿问道：“您孩子如今多大了？”

“十来岁，已经娶妻了。”

又一人道：“我小时候家境不算特别贫穷，能供得起我读书，但我不是那块料，看见书就头疼，早知道就把机会让给你了。我嘛人笨，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学不好，也不好一直赖在家中，便被送来参军了。”

有人附和道：“我也是，不爱念书，别的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一名稍年轻的士兵挠头道：“怪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我就一心想当兵，可惜不是这方面的料，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样子。”

最先头那名老兵感叹道：“小林真幸福啊，念过书，识那么多字，他以后不得了，肯定大有前途，不像我们，一辈子都是个普通士兵。”

话音刚落，士兵们都纷纷站了起来，局促道：“太子殿下来了。”

阿玿回头，宋添锦就站在她身后，她起身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帐外守卫告诉我你往这个方向来了。”

阿玿伸手勾着宋添锦的手指道：“是我糊涂了。方才我给他们读家书呢。”

“时候不早了，你困吗？”宋添锦想着她累了这么多日，光是一下午怕是休息不好，晚上也得早睡些。

阿玿倒是也感到一些困意，点了点头道：“是有些。”

宋添锦对着士兵们说道：“给各位赔罪了，太子妃孤就先带回去了，若是还有书信要念，随时可以来主帐。”

士兵们齐齐抱拳道：“多谢殿下。”

主帐分了前后两块区域，前头是宋添锦处理军务的地方，后头便是休息的地方。阿玿在校场睡着后，便是被宋添锦抱了回来安置在这处。

“你去忙吧，我一个人可以的。”她知道宋添锦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没有那么多时间陪着她。

宋添锦正欲吹熄灯烛，阿玿急忙撑起身子叫道：“宋添锦！灯不要熄，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我还是有些害怕的，就让它亮着吧。”

宋添锦问道：“灯亮着不会睡不着吗？”

“不会的。”

他思索片刻后说道：“那我去将军务整理一番拿进来处理。”恰好此间也有一方桌案。

阿玿睡得早些，翌日天还未亮便被宋添锦起身的动静吵醒了，她对着帐中的一片黑暗愣愣道：“我睡时你醒着，我醒时你又早都起身了。”

宋添锦抚着她额间的碎发悄声道：“再睡会儿。”

阿玿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不了，我睡够了，我同你一道起，陪陪你。”

阿玿陪着宋添锦巡视了一番，之后二人一道用了早膳。

“尝尝这个，这是南□□有的。”

“哎呀，我不太喜欢。”

“那再尝尝这个。”

“这个好吃。”

“多吃些，回去的时候再带上一些。”

用过早膳后又骑马去外头走了走。

“空气真好啊。”

“是啊，南疆密林遍布，就是夏季湿热了些。”

“蚊虫也可怖。”

“幸好帐子里的蚊虫都被灭完了。”

“在这里生活的日子好像也挺不错的。”

“如今战事紧张，待将来海晏河清之时我再陪你来游玩一番。”

“好啊。”

“再过两日便要开战了。”

阿玿抱住宋添锦。

“给你一点力量。”

“那我一定必胜了。”

“你本来就能胜的。”

“别担心，这几日商议下来我们已定好详尽的计划，速战速决。”

他们做了五日的计划，准备一步步诱敌深入，随后将他们一举击溃。霍超武虽征战无数，但他的兵法都是霍老将军教的，那些皇后也会，故而宋添锦也熟知。而霍老将军当年大败南疆后亦写了本兵书，此番商议时他们便从这本兵书入手，结合霍超武之战略作风，基本能定下大致的策略。从前几次的作战中也看出了霍超武与南疆用兵上的习惯变化，经过几日的复盘摸索，也有了应对之法。

蓝子幸也曾是位少年英才，多年下来亦经验丰富，并不比她父亲蓝焓差，此次她提出了颇多攻城之计，有了她的攻和宋添锦的守，两代英才联手必将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前几日都十分平静，阿玿每日在营帐外徘徊，脑中放空，什么都不去想，也不敢想。

直到第三日，大量伤员被送了回来，这些都是伤势严重的，伤势较轻的则依旧留在阵前，伤口处理过后便继续作战。

军医人手不够，阿玿便挽袖帮忙。

第四日，驻扎之地的伤员都安置好了，阿玿便同军医一道赶往阵前。

夜半宋添锦收兵后见到阿玿亦是一瞬的惊讶，阵前凶险万分。

那方宋添锦同将军们议完事，改进了作战策略之后，阿玿也给最后一名伤者包扎好了伤口，正端起装有血水的盆准备倒到外头，恰好遇到了宋添锦站在台阶下方。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有千言万语都已传入对方心中。

“阿玿，睡吧，等天亮的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阿玿迷迷糊糊地听见宋添锦的声音，这话似是一条催眠的咒语，她当真沉沉睡去。

次日，阿玿镇定地用着一日三顿膳食，有伤者被送来时便有条不紊地安抚着伤者，直到太阳落山，她开始有些心绪不宁了。

她竖起耳朵警惕着外头的动静，脑子中一直紧绷着一根弦，不敢有半分松懈。

直到丑时将尽，她似乎听到若隐若现的阵阵马蹄声。她喜极而泣，立刻冲了出去骑上马，寻着声音的方向找过去，领头的果真是宋添锦。

宋添锦见到阿玿亦是忍不住大喊道：“胜了！我斩了霍超武。”身后的将士不顾劳累，呼喊出一阵又一阵的豪言壮语。

他们没有时间休整，蓝子幸留下善后，宋添锦则带着阿玿连夜赶回都城。

国不可一日无主。

见到皇帝安静地躺在灵柩中，宋添锦涨红着脸，他不再克制，瞬时泪流满面。

阿玿到了南疆之后从未听宋添锦提及自己丧父之痛，那时的他是主将，是夫君，此时他才可以是儿子。但他的悲伤也无法持续太久，他卸下了主将的担子，但又将扛起一国之君的重任。

新帝登基，年号定修。

国丧期间一切从简，但宋添锦并未遗忘对阿玿的承诺，他在皇后的册封诏书上写下了自己曾在赵嬷嬷墓前说出的那一句句誓言。

幸而都城有太后霍氏坐镇，霍显一行人早被抓入大牢，那些被散布出去的谣言也随着南疆与霍超武的勾结传遍天下而不攻自破。

但谣言就算破了也仍有杀伤力，百姓都等着看宋添锦对宋添梧这个二皇子是何态度，若是有半分差错便会受尽指摘。

新帝宋添锦下旨，霍家霍超武、霍显父子勾结南疆，霍超武已就地伏法，念在霍老将军为国一生鞠躬尽瘁，忠诚无二，囚霍显于霍家宗祠一生，须得日日念佛，念诵父子二人违背霍老将军遗愿之忏悔，以慰霍老将军在天之灵，以及霍家那些自身忠诚却只能听命被迫叛乱的枉死将士之魂。

而霍家霍安一直跟着蓝焓征战，新帝法外开恩，免了霍安等霍家无辜之人的性命，霍家军全数充入蓝焓麾下，霍家三代内不得不得有七品以上武将，五品以上文官。

最受人瞩目的二皇子宋添梧，他并无谋逆之心，受封仁王，封地便是先前南疆攻下那两座城。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他的存在给了霍家施展野心的底气，而往后他便要担负起南境安稳的职责，也算是为霍家赎罪了。

阿玿也筹备着将太子府的物件都搬入翊坤宫，太后则早已搬去寿安宫。

“皇后娘娘，这是奴婢替您挑选的两位宫女，虽说这些事情本无需奴婢插手，但奴婢还是想亲自替您挑人，奴婢观察了她们好一阵，都是忠心老实、手脚勤快的。奴婢也已告知她们您的一些习惯与喜好，只盼着她们二人能尽心服侍您。”阿细与阿玿站在翊坤宫正殿之上，一旁还站着两名阿细带来的宫女。

阿玿看着阿细如今已然能够挑起大梁了，心中一阵感叹，调侃道：“你如今有官职在身，不必自称‘奴婢’了，该称‘臣’了。”

阿细眼眶一热，心中感慨万千，自己竟从一个普通的婢女成长为一名女官，激昂道：“是，娘娘，臣知晓了。”

太后在手握皇后册宝的最后一日下的最后一道懿旨便是任命阿细为五品女官。

阿玿不在的这段时日，阿细跟在太后身侧协理后宫。

太后要她自己选职位时，她选了登记造册之职。她说自己虽然已经不怵与人交谈，但她更喜欢同文字、物件打交道，她喜欢将一切都整理地规规整整的，加以悉心照料，就如同养育花草一般。

阿玿为阿细的选择感到欣慰，事实上无论阿细怎么选，她都是高兴的。而她也该紧随其后，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宋添锦有国家要治理，她也该有自己的使命，作为大隗皇后，也作为她自己。

一日，她等着宋添锦下朝，兴致勃勃地将他拉到一边，有些按捺不住道：“我想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

“说来听听。”宋添锦亦是饶有兴致。

“阿细从小没念过书，但她悟性极好，比我聪明许多 ，只是缺少学习的机会，若是她出身在家境殷实或是什么书香世家，只怕那些都城排得上名号的才女们都比不上她。还有那日与士兵们交谈，他们有的想读书却无书可读，有的一生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还有还有，连年的征战，那些战乱中的孩子需要一个安稳的成长环境。”

“你是要开设学堂？”

阿玿来回踱步，畅想着：“没错。不仅是能读书的学堂，也要能学一些手艺。当然，还是得亲自同那些孩子和孩子的父母交谈过，才能知道怎样对那些孩子更好，怎样能对他们的家人更好。你在宫中好好当你的皇帝，我前往各处之后也会替你视察一番，看看你这个皇帝还有哪些没做到位的。”

宋添锦心中赞同阿玿的想法，但也有些慌张：“你要去哪？”

“我要多去些穷苦的小地方，还有曾受战乱之苦的边疆。”阿玿也有些不舍宋添锦，但她必须这么做，“放心吧，我已经制定好了路线，中途会回来几次的，我也会常给你写信的。”

“虽然实在不想与你分开，但这是你心中所想，既是为你自己好，也是为整个大隗好，我尊重你，也谨守娶你前的承诺。我会多派些护卫跟着的，你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吧。”宋添锦牵起阿玿的手，将她带到大殿，一步步走上台阶，向龙椅走去。

“往后你是大隗的皇后，是我永远的妻子，也仍然是阿玿。”

宋添锦自小便天资聪慧，自身亦勤奋刻苦，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成的，几乎没有受过什么挫折，顺遂地学文习武、上阵杀敌、操持国事，哪怕没有阿玿，他也会有圆满的一生。

而如今他有了阿玿，便如同锦上添花。只不过阿玿不止是花，更是剔透晶莹的珠玉，如今正与他携手站在大殿的至高处。

作者有话要说：2023.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