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林瑞吩咐人事部安排小年夜晚公司所有员工一起聚餐。当天下午，按员工平常的工作表现和资历年限，他给所有员工发放了年终奖。公司这一年半的时间里陆陆续续又招进了五个人，撇开他自己，十个人的年终奖算下来也是笔不小的支出。

聚餐后的第二天，公司正式放年假，他自己上班到腊月廿八，直到廿九才回老家。

那天刚好是西方情人节，他又是自己一个人开车回家，心里多少有点落寞。加上路上还堵了好几个多小时的车，足足花了十多个小时才到家，所以其实他那天心情并不好。

想想刚离开家乡去上大学那年寒假回家，那种游子在外终于可以奔回家的归心似箭的心情早就被时间带走了，被自己适应了新环境丢弃了，被回家反倒成了心理负担排挤掉了。

林瑞回到家一鼓作气赶紧洗了个澡，他知道这口气一旦卸下来，就不想再动了。

开了一天的车，实在太累了，他根本就没什么胃口。之后随便扒拉了两口林妈妈准备好的晚饭，就去了卧室。不过他刚躺下，林子渊就打来了电话，一下把他身上的疲倦一扫而光。

“到家了吗？”

“嗯，刚到没多久。”

“白天怕影响你开车，所以没敢打给你。”

“其实白天在路上堵车还挺无聊的。”

“现在这种时候肯定堵得厉害。”林子渊顿了顿，想说什么又犹豫不决的样子，最后只说：“那好，你早点休息，开了一天的车也辛苦了！”

“子渊。”林瑞生怕对方挂电话似的，突然叫了声林子渊的名字。

“嗯？”

听筒里安静了下来，林瑞没出声，半响他才缓慢地开口：“节日快乐！”

“节日快乐！”林子渊几乎是以一种极其温柔的声音回应道，然后又轻声地嘱咐了句，“好好休息！”

林瑞放下手机，闭上眼睛，笑容在他脸上肆意的游走，这一整天郁结、落寞的心情像拨开云雾的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

* * *

林子渊挂了电话转过身来，他弟弟——林子弋像个幽灵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身后，把他吓了好大一跳。

“你干嘛？吓死我了！”

“哥，谁啊？”林子弋一脸八卦地盯着他哥问道。

“朋友。”

“女朋友？”林子弋猜测道。

“不是。”

“肯定是。”林子弋认为他哥在欲盖弥彰，好奇心反而更重了。

“哎，我说，你怎么这么八卦！”林子渊对弟弟这种打破砂锅刨根问到底的行为失去了耐心。

林子弋觉得他哥是被自己猜中了恼羞成怒，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瞧你刚才那说话轻声细语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江南美女在我们家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别不好意思嘛。”林子弋贱兮兮地挑了挑眉，用肩头撞了下林子渊的肩膀，“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有女朋友很正常，我们都替你高兴呢。”他朝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的林父林母喊道，“是吧？爸，妈。”

“是你个大头鬼。”林母毫不客气地怼了他一句，眼睛都没从电视机屏幕挪开，“那是小林子，别给你哥瞎添乱。”

“小林子？小林子是谁啊？”林子弋好奇心旺盛，飞快地从落地玻璃窗前噔噔噔跑到客厅沙发区，一屁股坐到林母的身旁。

“我说你能不能别成天咋咋呼呼的，坐到我衣服了。”林母扯了下自己的衣角。

“对不起对不起！”林子弋挪开自己的屁股，敷衍了事地道完歉，又穷追不舍地追问：“小林子是谁？男的女的？”

“你哥的朋友，”林母特意加重了语气，“而且是个超级无敌大帅哥，这下你满意了吧？”她不再搭理小儿子，转过头看向还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的林子渊，“对了，小林子过完年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知道。”林子渊回答，说：“阿姨应该希望他在家过完元宵节，不过我估计他在家待不了那么长时间，应该正月初五六就会回来。”

“那正好，你叫他来家里拜年，我都好久没看见他那张俊脸了。”

“爸，”林子弋突然提高声音叫了一嗓子，不满道：“麻烦管管您老婆。”林父笑了笑没出声，“家里有我和哥哥两个还不够养眼吗？”他弯曲手臂，搭上沙发靠背，看向他哥，“是吧，哥？”

林子渊直接无视他这没脸没皮又极其自恋的弟弟，径直上楼回房间去了。

* * *

果不其然，正如林子渊所料，林瑞正月初六就返程了，在路上又是一顿好堵，比去时还堵得厉害，回到住处都已经晚上了。

这次回老家过年，林瑞很明显感觉跟往年不太一样。唯一的舅舅，还有他大伯小姑，和那些表哥表姐表弟堂哥对他嘘寒问暖，热情得都有些过头了。

在家的这一个星期，他走亲戚都快走成了个串儿。今天被叫去这家吃饭，明天被请去那家做客，还要被年纪相仿的同辈拉去K歌聚餐玩乐，简直比工作上班时还繁忙，行程还满。

林瑞是个除了工作，生活中比较好安静的人，过年那阵子硬生生把他逼成了“一朵交际花”。这种一年到头见一次面、连打个招呼都倍感尴尬、还不如看见自己追了好几季的电视剧里的主角出现在荧幕前来得更亲切的亲戚，他其实很疲于应付的。

有句俗话不是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就算了。所以要不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林瑞不太愿意违心花时间精力在那些人情世故里面周旋。

小时候他们家的经济条件相对而言还不错，林爸爸在他们那代人中算是高知识分子，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当地一家国企建筑公司工作，在那里林佐丰遇到了当时在公司从事文职工作的郑芯仪，也就是林瑞的母亲。

一个长相出众，一个容貌秀丽，认识一年后，他们结婚了。两个人的结合当时在公司成了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羡煞了很多的旁人。

又过了两年，他们生下了林瑞。

林瑞3岁那年，林佐丰升为了公司总监，负责工地所有事项。5岁那年，因为公司和蓉州市当地企业有长期合作，林佐丰被调了过去，得两头来回跑。这对他是件好事，毕竟蓉州市是个高速发展的大城市，他有更多的机会和发展空间，就是要跟老婆孩子分开，但挣的肯定比在阳丰市要多。

后来没多久，他们拿出自己多年攒下来的积蓄在阳丰市买了房，虽然公司的职工宿舍对林佐丰这个级别的员工有些优待，但总归没有自己买的房子好。

他们一家成了他们村里头第一个在城里买房的人，想当然的遭到了很多人的忌妒。这其中就包括他们家那些亲戚，甚至还有人心怀恶意、话里话外的暗示林妈妈，说你在家辛辛苦苦带孩子，他在外头的花花世界里享受。

林妈妈听到这些话也只是一笑了之，她相信自己的丈夫，更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能把家里的财政大权交由老婆管，并且从不过问钱花去了哪，还在通讯不方便的情况下，隔三差五打电话回家关心自己和儿子的丈夫能差到哪里去？

幸不幸福，林妈妈自己感受得到，不需要向别人去证明。

她有个俊朗优秀的丈夫，又有个可爱聪明的宝宝，她很满足，也很爱他们。

如果不是上天嫉妒她的话，她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父亲的突然离世对他们的打击很大，除了精神上的，最直接的是生活经济上的影响，因为家里的顶梁柱没了。林瑞敏锐地感觉到当时很多人生怕母亲去打扰麻烦他们，都有意无意的避开。

如果不是因为林佐丰当年所在的公司赔偿了一笔死亡补偿费以及受害人亲属精神损害抚慰金。林瑞有可能连高中都上不起，更别说还能读到大学毕业。一方面父亲的死是个悲剧，但另一方面，他们也确实从中获益了，所以这事总让他觉得有些讽刺。

那些年他们省吃俭用、缩衣节食，生活虽然拮据，但母亲从来没在他面前卖过惨喊过穷，而且竭尽所能的让他安心上学，幸好林瑞自己也很争气，学习成绩优异，每年还能拿到些奖学金补贴减少家里的经济负担。

林妈妈外表看起来柔弱不堪一击，内心却无比坚毅刚强，愣是咬牙自己扛着没向家里那些亲戚开口求助过。但林瑞也知道母亲还念及这些关系，平常也都在走动，所以他才没吭声，全部都走了遍过场。

现在他有了自己的事业，经济也宽裕了，母亲前两年提前退了休，在老家每天跟着一帮老太太老爷爷们没事去跳跳广场舞，参加社区的老年活动，日子过得还算不无聊，所以林瑞也懒得去计较过去那些一地鸡毛的琐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