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内针落可闻，只有浅浅的呼吸声，沉默压抑的氛围散开。

过了许久，长泽还是没有动。

江渡舟心下烦躁。

如墨一般的黑雾攀爬上他的眼眸，就在即将占据整片琥珀色时，后颈处传来一阵灼热感，他的眼神又恢复了清明。

“从他们受伤的那一刻起，秽雾的种子就埋下了，除非换一具身体。在仙界，有秘法和灵草可以重塑肉身，可在修真界，只有夺舍一条路可以走。而夺舍是三大罪之一，人人得而诛之。”

“即便是在仙界，有能力重塑肉身的人也是少数。秽雾入体，基本上就等于死亡。”

江渡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长泽解释这些，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

“秽雾？”长泽轻轻偏了偏头。

“修真界通常称其为魔气。秽雾是它最初的名字。”

江渡舟收回自己伸出的手，轻轻摩擦了一下指尖。他拾阶而上，走到长泽面前，垂下眸子，挑了一个轻松的话题，“晚上想吃什么。”

可长泽并不接话，他直视着江渡舟，缓缓道：“我想知道南十三国怎么样了，师姐她给我发了什么消息。”

江渡舟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往虚空中一抓，手中出现了一枚圆形玉牌，一面刻着“剑”字，另一面则刻着“密”字。

他往玉牌中注入了灵力，随后，玉牌闪烁了两下，似乎解开了什么禁止，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江渡舟牵起长泽的手，将玉牌放至长泽掌心，便一言不发地转身下了楼。

不知为何，长泽从他的背影中感受到了一丝落寞和淡淡的哀伤。

恍然间，长泽似乎看到了一道同样转身离开的背影——

少年身披甲胄，猩红的披风被烈风扬起，在半空中翻飞不止，手中提着一杆长枪，枪上似乎刻了什么花纹。

心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呐喊：留下他，只要你喊一声他的名字，你就能把他留下。

【喊什么名字】

【江渡舟】

“江渡舟。”

江渡舟停下了脚步，侧身回头看向长泽。

长泽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话说出口了。

他抿了抿唇，想说“没事”，但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谢谢。”

江渡舟眉梢眼角皆是冷淡，“不谢。”

话音未落，他转身便走，似乎一刻都不想多呆。

长泽揉了揉眼睛，心想，这又是原身的记忆吗？对他的影响还挺深的，他刚刚居然直接喊出江渡舟的名字了。

他又想起江渡舟临走前的神色，似乎又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冷漠。

他生气了吗？要不要去哄一哄？

长泽琢磨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

那是别人的道侣！他就是占了个壳子，干什么多此一举地去做真正的道侣才做的事情。

然而，心中有另一个声音在说——

可是人家对你挺好的呀。虽然壳子是别人的，他本意也是对他的道侣好，但受惠的终究是你。要么你去哄一哄他，履行一下道侣应尽的义务，要么直接了当地告诉他，你不是他的道侣，只是个借用躯壳的异世灵魂罢了。

长泽一想到，要和江渡舟坦白他不是他道侣这件事，就觉得脑壳疼、脖子疼，甚至觉得不如假戏真做——以原身的躯壳占据江渡舟道侣的位置。

反正江渡舟的样貌、身材和地位摆在那里，横竖他也不吃亏，不是吗？

耳边似乎出现了糯米团子的声音：“你就是馋他身子！”

待仔细听时，却似乎是他幻听了。

长泽轻笑了一声，掂了掂手里的玉牌。

他确实馋江渡舟的身子，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碰到长在他审美点上的人，很难不心动。但也只是远观欣赏罢了。他明白江渡舟的温柔不是给他的，而是给原身的——江渡舟真正意义上的道侣。

而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像个小偷，偷走了不属于他的感情。

长泽回到三楼的卧房，试着将精神力——也就是神识注入玉牌中。

下一刻，他便出现在另一方空间中。

身前是一张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俱全，他正坐在书案后的蒲团上。

长泽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处极大的空间，以书案为中心，在周围八个方位摆放了八个书架，每个书架上都放满了书。

若是有人能从上方俯视整个空间的话，便能发现，八个书架摆放的位置与乾坤八卦阵吻合。

每个书架的顶端都有一块类似于牌匾的东西，上面都写了字，其中五个分别是剑阁、蓬莱、南十三国、无妄谷、中都。剩下三个虽然也写了字，但却看不清楚。但它们并不是被损毁了，而是像高度近视的人看东西一样，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长泽走到挂着“南十三国”字样的书架前，一眼便看到了某一本书的书脊上写着“青阳”两个大字。

他急忙把这本书抽出来。

这是一本关于青阳王封地消息的汇总，从盛元三千九百零五年，也就是十六年前开始记录。虽然时间线跨度挺长的，但是书籍拿在手中并不显得沉重。

长泽将书页往后翻，从今年——盛元三千九百二十一年——开始看。

……

盛元三千九百二十一年岁旦，青阳王未前往国都朝贡，南十三国国君时京月不虞，与身边亲信提及青阳王，具体谈话内容不知。

……

……

……

盛元三千九百二十一年四月廿三，青阳封地内青壮年无故失踪许多，引起重视，已派人调查。

……

盛元三千九百二十一年五月十七，獬豸堂驻南十三国青阳分舵弟子韩子枫（金丹期）发现失踪青壮年踪迹，已暗中进行跟踪。

……

盛元三千九百二十一年五月廿一，韩子枫跟踪失踪青壮年踪迹至相邻的燕王封地，已与獬豸堂驻南十三国燕王分舵弟子方晴川（元婴期）取得联系，二人共同跟踪，并与獬豸堂驻南十三国总舵直接对接。

……

盛元三千九百二十一年五月廿六，韩子枫与方晴川传来消息，燕王暗中炼制活尸，欲建活尸军队。二人继续跟踪追查其炼制活尸的方法及材料来源。

……

盛元三千九百二十一年六月初九，韩子枫与方晴川追查至南十三国与龙门山脉交界边境。

……

盛元三千九百二十一年六月十二，方晴川命灯熄灭，韩子枫命灯黯淡，二人皆失去联系。已派獬豸堂驻南十三国总舵副舵主司奕（化神期）前往二人失踪地点进行探查。

……

盛元三千九百二十一年六月廿四，司奕发现一处被结界覆盖的山体，准备潜入其中时被发现，无奈之下只得撤离。在逃亡过程中受了伤，但并无性命之忧。推测山体内部有至少一位合体期坐镇。

……

盛元三千九百二十一年七月初七，青阳王幺女青阳景嘉于七夕灯会上失踪，青阳王震怒，下令封锁青阳城。

……

盛元三千九百二十一年七月三十，韩子枫命灯彻底熄灭。

……

盛元三千九百二十一年八月十五，外界传言青阳王举旗反叛。因听从堂主调令，獬豸堂驻南十三国青阳分舵弟子早已全数撤出，虽无伤亡，但未能得知青阳封地内的消息。

……

如果上面的消息准确无误的话，那么炼制活尸军队的是燕王，用的还是青阳封地的百姓，但外界盛传的都是青阳王炼制活尸军队。

而青阳景嘉对江渡舟说过，青阳王让她拿着寒山令来剑阁寻求庇护，但外界传的却是青阳景嘉失踪。

看来活尸事件的背后还有很多隐情。

长泽正准备往下看时，后来传来了轻微的响声。

他回头时，便看到书案后面出现了一个人。

来人一袭黑色劲装，袖口和衣襟处绣着银色竹纹，款式和江渡舟第一次见到长泽时身上穿的那件一样。只不过江渡舟那件绣的是金色竹纹，来人则是银色。

那人手中捏着一页纸，看到长泽时稍显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后，他朝长泽走了过来，或者说，朝着“南十三国”的书架走了过来。

他看向原本放着《青阳》的地方，发现那里空着之后，便看向了长泽手中的书。

长泽把书递给他，“你在找这个吗？”

男子也不推辞，将书接了过来，道了句谢：“是的，多谢。”

说话间，他将手中那一页单独的纸放在《青阳》的封面上，手中掐诀，一阵白光过后，纸张融入《青阳》之中。

“好啦，”男子将《青阳》还给长泽，顺口问道，“我叫司奕，南十三国总舵的副舵主，前辈是哪个总舵的？晚辈以前好像没见过您。”

前辈？晚辈？您？

长泽有点傻了，木木地接过《青阳》。

他想起江渡舟往玉牌中注入的灵力，猜测会不会是江渡舟的灵力让司奕误会了。

“我……”长泽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明自己的身份，他只好含糊道，“我是堂主身边的。”

没想到司奕恍然大悟，露出“我都懂”的表情，“哦——我知道。”

长泽：“……”

不是，他知道什么了？他真的知道吗？

长泽一头雾水。

“我也想贴身保护堂主，可惜实力不够，”司奕叹了口气，看着长泽羡慕道，“也不知道我这辈子有没有突破化神期的那一天。我之前渡化神雷劫的时候就差点被劈焦了，幸亏有堂主给的恢复丹药。”

没想到看起来冷冰冰的人也会关心下属。

长泽垂下眼睑。

还没等他感叹完，就又听司奕道：“我之前去龙门山脉那一趟，差点被合体期后期还是大乘前期的老怪物给一掌拍死，幸好我身上带了堂主给的化玉丹，吊着一口气回到了总舵。嘿，那老怪物以为我受了他一掌必死无疑，就没继续追了。他一定想不到我还活着吧哈哈。”

……原来所谓的“在逃亡过程中受了伤，但并无性命之忧”的意思就是，受了重伤只剩一口气，但没挂掉还活着。

长泽不懂记录信息之人的笔法，但大为震撼。

他忍不住问道：“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司奕不太在乎地摆了摆手道：“养个几年就好了。我现在也不出任务，就呆在总舵整理一下各封地的情报。别说，这活还挺悠闲的，我现在都能站在这里和前辈您聊天。”

长泽见司奕是个话多的，忍不住想从他嘴里多问点话。

他假装随意地问：“你为什么叫我前辈？”

司奕愣了一下，解释道：“我感觉的出来，您的神识气息比我强大特别特别多。”

他顿了顿，又问道：“您不喜欢被人叫前辈吗？”

长泽沉默了一会，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解释，自己在这个空间之外连修为都没有。至于在这空间之内，他的神识气息之所以比化神期修士强，大概是他前世拥有八阶精神力的缘故。

于是他只能干巴巴地说道：“不是，我就随便问问。”

“喔。”司奕点点头。

高阶修士有点自己的个性，他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