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商队的一行人围在篝火前。

四周静悄悄的，偶尔的那么几声鸟叫都显得分外刺耳。

火光越发微弱，但依旧将众人的双颊照得红扑扑的。

似乎是烧的木材奇特，篝火旁并没有什么烟气，反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安抚着旅人们疲惫的心，让人昏昏欲睡。

吃过晚饭后，羊平峰就一直在看手中的地图，似乎在规划着明天的路线，见火光暗下来了，便将地图重新卷好放进包里。

“平峰叔，我们还要多久到坎南城啊？”见羊平峰闲下来了，羊佩佩便拿着还没吃完的一小块干粮在羊平峰的身旁坐下，咬下一口饼后随口问道。

“差不多还有半天的路程。”羊平峰刚刚在看地图的时候就已经计算过了，回答的倒也很快。

“半天！真的嘛？”羊佩佩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忍不住直接跳了起来，“走了半个月，终于要到啦！”

羊佩佩的惊呼就像水中的波纹，向着四周不断扩散，顿时笑声和欢呼声交织，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笑意。

“这半个月可多亏了祁姑娘，要不是她，我们都不知道被流浪兽人杀死多少次了。”

“对啊，要不是祁姑娘每次都及时打跑流浪兽人，我们的行程也不可能那么快。”

“……”

羊族的兽人们围着篝火你一言我一语，在对行程即将结束的高兴褪去后，言语间满是对祁洛与的感激与夸赞。

羊穆听着族人的赞扬声，也不禁连连点头。

祁洛与坐在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

虽然离篝火旁的人群有一段距离，但她还是将众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倒也不是她想听，只是听力太好，再小的声音，就算她不想听，声音也挡不住地朝她的耳朵里钻。

见众人起身朝她这里走，想要敬她几杯酒，祁洛与连忙挥手，示意他们回去。

幸好羊族不喜强人所难，见祁洛与不想他们打扰，便又各自坐了回去。

月光如荧光般撒下，似一双柔和的手在细细描绘着森林的轮廓。

祁洛与顺着月光的方向试图看向森林的尽头，但西部森林实在是太大了，一眼望去除了森林别无他物。

兽人国境内的流浪兽人比她想象中的要多得多，越是远离王城，流浪兽人便越多，秩序便越是混乱。

在这半个月与商队众人的接触中，祁洛与也了解到了一些兽人国的情况。

如今的兽人国首领是白狼部落的狼麝，他在一年前杀死上任首领后便立即登位。

期间大力扶持本部落的成员，手段果断残忍，专横跋扈，凡是与自己意见不统一或不支持自己的部落统统被他灭族或者驱逐出境。

如今西部森林里的众多流浪兽人也基本上都是拜他所赐。

坎南城是兽人国的王城，羊族部落就在坎南城周围，所以羊族的商队一直以来都是王宫的专供商队，羊穆一行人运送的药草也是要送到王宫里去的。

以往人兽关系平和、兽人安居乐业时，沿途并没有什么流浪兽人，商队出行顺畅，来来往往的马车络绎不绝。

但如今局势紧张，若非羊族要守住这个延续了几千年的饭碗，维持族人们的生计，也不至于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进行跨境贸易。

稍微理了一下思路后，祁洛与更加觉得兽人国情况复杂，轻轻揉了下眉头，便站起身，走进了帐篷。

为了加快行速，商队带的帐篷并不多，四五个人睡一个帐篷都是常事。

不过因为商队原本就只有一个女孩子，祁洛与并不用和很多人一块儿挤一个帐篷睡。

祁洛与进帐篷后，羊佩佩也跟着走了进来，看向祁洛与的眼神五味杂陈，有一种既开心又难过、既想说话但又不知如何开口的矛盾感。

在帐内来回走了几步后，羊佩佩终于还是没忍住，走到了祁洛与跟前，闷闷地说道，“祁姐姐，明天到坎南城后，我们是不是就要分开了？”

说着，羊佩佩还眨巴了下眼睛，试图将眼底的泪光推回去。

羊族是典型的群居部落，一般都对感情看得极重。

虽然祁洛与只与商队的众人相处了半个月，但她也能看出商队的人一直与她真心相待，提到分别时总是难掩落寞。

“到坎南城后，想见随时也可以见到的。”祁洛与试着安抚道。

“你不走嘛？”羊佩佩显然有些惊喜。

“我在兽人国还有事要处理，暂时不会离开。”

“那祁姐姐你在坎南城有住所嘛?”羊佩佩紧接着又迫不及待地问道：“要不直接住在我家吧，羊族部落在兽人国也算一方富族，我家在羊族部落也算家境上乘，绝对不会让姐姐受到半分委屈的。”

羊族部落是兽人国传统五大部落之一，在兽人国的地位不容小觑，并且羊族与王宫联系密切，也便于与兽人国统领进行交流。

如果真要说的话，恐怕没有哪个地方比羊族部落更适合任务的推进了。

“祁姐姐，刚刚爷爷也叮嘱我，让我回来后问一下你，在坎南城有没有落脚的地点，要是没有的话就先在我们部落住下。”见祁洛与一直没有回复，羊佩佩忍不住再次开口。

羊佩佩是羊穆的孙女，她口中的爷爷自然就是羊穆。

羊穆是羊族部落的上任族长，因为羊族太久没出境进行贸易，部落里的年轻人对境外的许多事物不了解，羊穆才不顾一把年纪与族人一同出境，进行货物运输。

虽然是上任族长，但羊穆在部落里的威望还是有的，他说没问题的话基本上就没什么问题了。

想到这里，祁洛与也不再推脱什么，笑着说道：“我确实是第一次到坎南城，你们愿意为我提供住所，真的是感激不尽。”

“比起祁姐姐帮助我们的，这点小事只能算九牛一毛。”羊佩佩见祁洛与答应了和自己一块儿回羊族部落，脸上的笑根本就下不来了，恨不得立马就冲出去和爷爷还有平峰叔他们分享这个好消息。

不过很快，羊佩佩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迅速将外衫脱下，翻身躺进睡袋里，对着祁洛与说：“祁姐姐，白日里走了那么久，还赶走了那么多流浪兽人，一定要好好休息，快点睡觉吧。”

说完，羊佩佩就将眼睛闭得紧紧的，双手也摆放整齐，俨然一副熟睡的模样。

看着羊佩佩有些幼稚的动作，祁洛与不由得低笑了一声，随后便将蜡烛轻轻吹灭。

-

清晨，太阳刚露出一个小小的角，羊族的商队就开始赶路了。

从清晨到中午的这段时间，森林里的野兽最少，商队一般都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行路时间。

四周植被茂密，就连历代商队运输货物的小道也因许久无人经过，变得杂草丛生。

不过杂草毕竟是软的，抵不过马匹的铁蹄和马车沉重的轮子，很快便在众人的脚下匍匐着，瑟瑟发抖。

临近的王城的路渐渐变得宽阔平坦，还没到中午，商队就抵达了坎南城下。

坎南城的城门紧闭大片大片的兽人被拒在门外。

羊平峰看着城外的人群，眉头紧皱，继续驱使着马车向城门走去。

“站住，首领下令，非坎南城居民一律禁止入内。”在快靠近城门时，城墙上的一个白狼族士兵向众人高声喊道。

“我们可是羊族的商队。”羊佩佩走上前。

“商队？”士兵有些半信半疑，不过还是转身向上级请示去了。

很快，城门缓缓打开，一个身着银色盔甲的魁梧兽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刚刚听小兵说有商队过来时，就想着估计是羊族的队伍回来了，出来一看，果真如此。”

那兽人爽朗地笑着，接着又向前走了几步，拍了拍羊族几个青年的肩膀说道：“都是好样的，从坎南城到并州的森林里一路危险重重，你们能平安归来，不愧是羊族的勇士。”

“彻明将军说笑了。”羊穆将帘子拉起，接着询问道：“王宫如今急需车上的药材，不知我们能否进城？”

“自然是可以。”狮彻明向身后的士兵们挥了挥手，城门便被拉开的更大了。

趁着商队进城的时间，羊佩佩走到狮彻明身旁，疑惑地问道：“彻明叔，坎南城不是一向城门大开嘛，怎么现在学人族那帮人限制通行了？”

“这也是两周前的事，现在反对狼麝的人太多，白狼部落的兽人怕有不怀好意的人混入坎南城，便让我们限制通行。”狮彻明暗啐了一声，讥讽道：“亏他们也知道自己的权力来路不正。”

“要不是那时虎族部落的人被调到了边境元气大伤，白狼部落的人怎么能趁虚而入，真是让人不齿。”提起白狼部落那群人，羊佩佩的眼中也尽显鄙夷。

虎族一直是保卫兽人国的中坚力量，若非上一次的人兽大战中，虎族部落的青壮年还有坎南城的将士大都被派往边境作战，白狼族的突袭根本不可能成功。

上任首领在突袭中被杀害，白狼族族长狼麝上位。

正值大战，兽人国内部却发生如此动荡，内外纷争不断，白狼部落的人也乱成了一团，根本无暇顾及战争的走向，战略制定上频频失误，人兽大战最终以兽人国的失败草草结束。

上任首领是虎族最勇猛的兽人，是能在大战中以一兽之力抵挡数百人族攻击的铁血战士，在兽人国内的威望极高。

白狼部落杀了上任首领，又输了大战，国内的讨伐声此起彼伏。

此时白狼部落的封城，就像在洪水前建起一面高墙，看似安全，但危险随时可能到来。

“这话在这里说说还好，进城之后就别再说了。”狮彻明朝着羊佩佩拜了拜手，接着笑着说道：“快进去吧，等会儿别跟不上了在这里哭鼻子。”

“彻明叔！”听了这话，羊佩佩羞得直跺脚。

虽然她小时候经常哭，但是她现在都已经长大了，早就不是以前那个爱哭鬼了。

羊佩佩很想再和眼前这个兽人再争论一番，但是眼见着最后一辆马车也进了城门，便慌忙向着队伍跑去。

进城后，祁洛与望着四周，有些惊讶。

虽说都是都城，但坎南城和上城的内部大相径庭，完全一副破败的景象。

“新王攻入王城时，白狼族的那群兽人将王城内部抢了个干净，这都过去一年多了，怎么还是这副样子。”商队里的人看着周围暗自咂舌。

“声音小点，当心被白狼族的人听见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另一个羊族的青年出声提醒道。

似乎是担心受到惩罚，商队里的人也不再多言语，继续驾着马车向王宫走去。

街道两边的商铺许多都打着些丑陋的补丁，大抵是没有什么资金去修缮了，只能这样凑合着维持小店的经营。

路上的兽人大都衣不遮体、面黄肌瘦，露出来的尾巴也脏兮兮的拖在地上。

在这片破败中，商队一行人鼓鼓囊囊的马车分外惹眼。

周围一些挨饿许久的兽人迫不及待地向着羊穆一行人走来，他们知道羊族部落的人最是心善，向他们乞讨准能得些好处，慰籍一下他们空空如也的肚子。

可惜，这次商队运输的全都是药材，并不能抵饿，商队的众人便将身上剩余的一些干粮统统分了下去。

但是那点干粮怎么够所有人吃饱。

分完后，依旧不停地有人上前乞讨，两颊凹陷、身形佝偻的样子甚是可怜，但食物已经分发干净了，众人纵使再是想帮助他们也是无能为力。

“唉，王城尚且如此，王城之外的地方恐怕更是凄惨。”羊平峰望着因得不到食物而逐渐散去的兽人，轻轻叹了口气。

“新王残暴又对异族多加提防，虽说白狼部落的地位现在如日中天，但是众人对白狼部落的行径早已是不满至极。”羊穆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显然也是对兽人国的现状感到担忧，接着说道：“再这样下去，不必人族出手，兽人国就自行灭亡了。”

听了这话，商队里的人连忙向四周看去，见周围没有白狼族的人经过，才缓缓松了口气。

白狼族的兽人一直信奉“非我族者，其心必异”，又睚眦必报、极度护短，凡是被白狼族的人知道有人说白狼族的坏处，白狼族的士兵便会将那人就地处决，不论那人是什么种族。

这一年多以来，因为这个被杀死的兽人数都数不完，搞得兽人国的兽人都人心惶惶，生怕自己因为那一句话说得不对就人头落地。

“兽人国本应是最为自由的国度……”羊穆见族人一个个都提心吊胆的，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脸上一片怅然。

听到了“自由”这个词后，商队的人面面相觑，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新王登基前，兽人国的国民们一向以自身的自由为豪。

他们不受地域规划的限制，只要是兽人他们可以自由地在兽人国内出入。

他们不受社会阶级的限制，只要自身实力强大，他们可以自由地享受兽人国的最高待遇。

他们不受种族的限制，不论什么种族的兽人，习性都会被尊重，都有机会得到能力的最大施展。

……

他们一直以自己的自由为傲，这也是他们鄙夷人族的一个重大支撑点。

但如今，他们的骄傲被击碎了，他们变成了这片大陆上最不自由的国民，甚至连对白狼族的半分不满也不能表现出来。

坎南城内虽然建筑破败，但是道路井然有序，以城门为起点的宽阔马路直通王宫，众多略窄的道路与中心道路相连，绕着王宫形成来若干个大大的圈。

不必特意记路，从城门径直往前走便能抵达王宫。

王宫富丽堂皇，与四周残损的民居形成鲜明的对比。

首领似乎已经得知了羊族商队的归来，早早就派人在王宫前等候，商队刚到，就被请到了宫内。

狼麝坐在王位上，脸上笑眯眯的，“羊族商队此次带回的药草种类丰富数量众多，因上次大战亏空的库存一下子就补上了大半，真的是解了兽人国的燃眉之急啊。”

“下次人兽大战开战在即，我们羊族作为兽人国子民理应竭尽全力为王分忧。”羊穆坐在殿下，谦恭地说道。

“不过我听说坎南城到并州的商路上流浪兽人众多，已经有数月没有商队归来，不知道羊穆长老怎么带着商队顺利通过的呢？”狼麝端起面前的酒杯，关心似地问道。

“这还要多亏了祁姑娘，她在并州时接下我们的委托，一路护送我们回到这里。”羊穆眼角微垂，回答道。

“祁姑娘？她竟有这般本事。”狼麝轻抿了一口美酒，眼神晦暗不明。

“祁姑娘勇猛过人，哪怕是老朽年轻时恐怕也只能望其项背。”羊穆对祁洛与的夸赞毫不吝啬。

商队的人均在此处，队中除了羊佩佩便只有祁洛与一个女子，狼麝很快就将视线锁定在了祁洛与身上，“猫族竟有如此英年才俊，真是可喜可贺啊。”

“老朽也为王境内有此等贤才庆贺。”

狼麝听了羊穆的话愣了一瞬，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笑着说道：“是啊是啊。”

但这笑只是浮于表面。

异族的英年才俊难以为白狼部落所用，只有部落内的贤才才会让他真的开心，感叹后生可畏。

可惜，白狼部落的后辈并不能达到他所期望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