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兰月初八，也是莫为宇定下的好日子。

今日晚间，草草用过膳后，谈殷百无聊赖地倚在门框上，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夜空。

天空毫无征兆地开始飘起雨丝来，魔域瞬间陷入一片水润当中。

雨水唦唦作响，落在屋脊上，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可那么多雨丝一齐落了下来，便入了耳。雨势越来越大，不多时便如黄豆般大小了，响亮地击打着屋脊。

雨水汇成一条条小溪，顺着屋脊冲了下来，在地面溅起一阵轻雾似的灰尘来，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水泥灰的味道来。

即便是隔着雨声，也听得到不远处的大悲城传来阵阵欢呼声。

魔域终年少雨，域内气候干燥无比，家家户户都会隔一段时间去外取水，法力高深者自然是不愁这个，可对于那些平民来将，今夜的甘霖足以让他们为之欢呼雀跃。

谈殷伸手向着外，坠在手掌的雨珠凉凉的，很舒服。

“谈殷。”路平听到雨声，便想她会不会在廊下，取了件披风就急急赶来。一到这里，果然不出所料，谈殷一袭素白寝衣立在屋檐下。

“小心着凉。”路平直接将手里的披风给谈殷围上，细心替她系好领带，“明天就要到了，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谈殷已经告诉过路平不需要担心，他自然是相信谈殷的。不过这些时日，也并未见她有所动作，心里不免生了忧虑。

隐在柱后的程祁紧了紧挂在手臂的披风，又将身形往里藏了藏，深怕谈殷余光一划，便将他看了个彻底。

自打那日答应谈殷留下来后，程祁便借着由头，在魔域四处探访。也不知谈殷是忘记，还是故意，那之后，倒是鲜少来寻他，任由他在魔域做自己的事情。

“小孩子就不要操心大人的事儿了。”被路平这么一说，谈殷也觉得有一丝凉气，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路平有些生气，他最讨厌谈殷总是把他看做小孩子。明明他已经十五岁了，即便以前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瘦弱，这些时日，他努力练功，努力吃饭，早就健硕不少，哪里还是个小孩子。

“我是大人，不是小孩子！”路平压了压话里的愠怒，用一种严肃的口吻同谈殷强调这个事实。

谈殷笑了笑，抬手拍了拍路平肩头。满意地看着已经略略高出她半个头的少年，无奈又宠溺道：“好好好，你是大人了。”

路平听着她话里的宠溺，知她只是附和而已，心里肯定还是拿他当小孩子看。不过他发誓，将来某一天，一定会让谈殷把他看做一个大人，一个堂堂正正的能保护她的男人。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比起心里那点儿微不足道的火气，路平还是更关心谈殷接下来究竟有何打算。

雨势不仅没有缓和的趋势，反而越来越大了。房檐落下来的小溪也呈现出万马奔腾的架势，一声又一声响亮地冲刷着地面。风裹挟着雨丝，地面溅起的雨珠，一齐往两人身上去。

脚面湿了一层，连寝衣下摆也湿了一圈，黏糊糊地挂在小腿上。

“雨大了，进去说吧。”谈殷转身向后走去，余光滑动的瞬间，不远处的柱脚露出一抹白，衣服的纹样她很熟悉。

纵然认出来人，谈殷也没急切地将人揪出来，不过嘴角却多了丝笑容。

路平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湿衣黏在身上不好受，又容易生病，你先去换一身吧。”

谈殷没有拒绝，“那你先等一会儿。”

没一会儿，谈殷便换好衣服走了出来。是她与江岸青走散那日所穿的红衣，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愈发艳丽夺目起来。

路平看着款款走来的谈殷出神，相识以来，谈殷除了月白长裙外，就只有魔族的那套黑衣。今日是他第一次见谈殷穿这样亮丽的颜色，很衬她的皮肤。

“怎么了？”

直到谈殷出声，路平才从一片遐想中回神，尴尬地低了头，“没什么。”

那日闹市相遇，谈殷向他伸手的那一刻起，路平便将自己的命系在她身上。谈殷给了他名字，还不厌其烦地教他法术，路平发誓哪怕是豁出性命也要护谈殷周全。

适才那一幕，与两人初见那一幕重叠起来，路平的脑子里心里顷刻间，便只剩下谈殷了。他知道自己不该起那样的肖想，他也知道谈殷对他不同只是基于他是她救回来的，可他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

“真没什么？”谈殷担忧地看着刚出神又莫名发呆的路平，抬手便要摸他额头，“莫不是发烧了？”

路平惊了一瞬，僵坐在那里，任由谈殷的手背贴了上来。烛火映着，倒瞧不出他脸色有什么异样，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他的脸是有多红。

“还是说说你的事情吧。”过了会，路平才握着谈殷横在眼前的那截皓腕，轻轻往下扯了扯，“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谈殷皱着眉头，立马从怀里摸出颗灵药，“额头有些发烫，这个是祛湿邪的。”

路平就着冷水，服了下去。

“一点儿都不知道在意自己的身体，若不是我发现了，你还要硬撑到什么时候？”

到底还是个孩子，连生病都忍着，谈殷心疼一瞬，又嘱咐道：“在我这里，凡事你都不必忍着，记住了吗？”

路平微微扯动唇角，微不可察地笑了笑，继而点了点头，“记住了。”

不管未来怎样，他与谈殷之间都有着一层不可分割的关系，他在她心目中都占据着一席之地。但路平想要的，远不止于此，他也相信，只要时间够久，谈殷总会发现他的心意。

“明日的事情，我自有应对之法。时间也不早了，你快回去歇息吧。”

谈殷方才递给路平的，并不是什么祛湿邪的灵药，她也知道路平并没有发热的迹象。她给路平是可令他陷入昏睡状态的药。

“我不……”药效起来的速度很快，一阵头晕后，路平也意识到是那灵药的事儿了，“你给我吃了什么……”

“谈殷……”路平颓然落下抚在额头的手，不甘地闭上眼睛。

谈殷伸手触着路平眉峰，一点一点向着两边捋平，“明日太过凶险，都说了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跟着瞎掺和。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一切都结束了。”

谈殷向门口走去，外面的风雨很大，密集雨珠倾斜着刮了进来，门前的地面湿漉漉一片，檐下的雨珠连成一条线。

仰着细长脖颈，看了看黑漆漆的天，谈殷搭在门框上的手指向中间合拢。

忽地想起什么，谈殷关门的动作一顿，视线向着柱后寻去。

“程祁？”雨势这样大，她也不确定程祁还在不在，只能小声喊了句。

“找我何事？”程祁从柱后缓缓走了出来，清凉凉的目光如同这雨水一般，透着股凉意。

谈殷只是试探性地叫了声，她万没想到程祁竟然没走。看着他湿哒哒的袍脚往下滴水，谈殷心里莫名一动，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你唤我，所为何事？”

他该离开的，亦或是他在一开始就不应当过来寻她。可自那日答应留下来，一切都不由程祁控制了。他的心总是带着他做出与理智想违背的事情，就如同今日这般。

谈殷掩嘴偷笑，明明是他拿着披风颠颠跑来，又站在柱后那么久不走，现在反倒来质问她。这是个什么逻辑？

“那你呢，深夜至此，所为何事？”谈殷轻步缓移，一步步逼近程祁，“该不会是想我了吧？”

“满嘴胡言乱语。”程祁见她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就知她又在拿自己寻乐子，转身便往回走。

既然来了，谈殷岂是那么容易就放过他。立即加快了脚步，一把扯住程祁腰封上系着的坠子。

“想我了，就直说呗，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谈殷手一空，迅速勾住程祁腰带，用力往回一拽，“我又不会吃你，我只会好好疼爱你。”

被谈殷圈在怀里，程祁一点儿反抗都没有，只低眉看着谈殷。熟悉的纹样映入眼眸，程祁眉头微挑，心里咯噔一声空想，脑袋顿时清明几分，问道：“明日你打算做什么？”

“成婚喽，魔域内人尽皆知的事情，你难道不知晓？”谈殷贴着程祁胸膛，又问，“你该不会是打算抢亲吧？不过就你这个法力，还是不要去送死了。”

他的身上很凉，倾斜而下的雨水将他浑身都淋湿了。但他的身体又很热，肋骨之下，那颗砰砰直跳的心脏将温度一点一点度到谈殷脸颊。

“谈殷，你与莫沂源之间在计划什么？”

谈殷丝毫没有惊讶，她早就猜出来程祁会知道她与莫氏两兄弟之间的纠葛，“这你就不需要挂心了，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

“那日你给莫沂源的东西是什么？”

连这都看到了？谈殷将秘密基地里培植的灵植全都炼化了，又忙补种了一批。莫为宇毕竟是魔族之主，想看他们两人狗咬狗，她自己好做那个渔翁，也得先把双方摆在差不多的位置上，这样才利于她的计划。

“这是我的私事，与你何干？我素日最厌烦别人瞎打听了，玩也玩够了，你今夜便走吧。”谈殷厌恶地瞥了眼程祁，推了推他胸口，“快走，别在这里碍我眼。惹我生气了，待会儿你可就走不了了。”

程祁没说话，只是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个泛着幽光的东西，递给谈殷。

谈殷淡淡瞥了眼，没伸手接，这东西她很熟悉，是天道宗的灵信，“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了。”

程祁捞起谈殷右手，将灵信放了进去，“你不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吗？”

“不想。”谈殷厌恶地瞪了眼程祁，将灵信扔了出去，“什么破烂玩意儿，就塞给我。”

“你不想知道沈词过得怎样了？”

谈殷的气势一瞬间被浇灭了，万般无奈地笑了笑，“江岸青，你想做什么？”

江岸青也不讶异，很早的时候，他便猜出来谈殷已知晓他的身份了，“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