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色很好，即便是罗刹海也能见到几分月色。浅淡的银色从天际流落，如瀑布般挥洒下来，泄入一片汪洋黑雾中。

江岸青右手搭在谈殷手臂上，紫金色法力缓缓从指尖逸出。淡蓝色的烟雾从谈殷湿哒哒的衣衫上升起，还带着股酒气。

不多时，谈殷身上的衣服就被江岸青用法力烘干了。

地上铺满了干燥而温暖的稻草，上面垫了层薄毯，江岸青侧身躺着，将谈殷护在里面。

洞壁上镶嵌的烛台哔哔啵啵作响，外面偶尔有风声略过，还有什么不知名的生物发出一声声怪异叫声。江岸青平静地侧躺着，垂眸看着谈殷略略皱起的眉头，忍不住伸出一节手指轻轻抚平。

谈殷睡得很不安稳，眉头似蹙未蹙，眉宇间始终拢着股淡淡哀愁。手指攥着江岸青的衣脚，像是在拼命攥着什么东西似的。

谈殷攥在江岸青衣服上的手指骤然收缩，眉头扭成一团，眼眼球快速滚动着，胸口也因为梦魇的缘故而急速鼓动，口里说着夹缠不清的梦话，“快跑……跑……”

“别怕，我在。”江岸青一手支起脑袋，一手顺着谈殷脊背慢慢安抚下去，“别怕，一切都会好的。”

“路平……”在江岸青的安抚下，谈殷惊悸的情绪略微好了些，不过绞着衣服的手指依旧攥得紧，指尖泛着不正常的白，“跑……”

江岸青落在谈殷脊背上的手指顿了顿，仔细又听了遍谈殷的梦话，笑问：“他对你，真的这么重要？”

问完这句无人回答的话，江岸青僵了一瞬的手指继续起方才的动作，一下一下，极有耐心地安抚着被魇住的谈殷。

“路平……”江岸青合着谈殷的梦呓轻声重复了遍路平的名字，末了极浅淡地笑了笑。

直到支在稻草上的手臂麻木不堪，江岸青才从漫游的神思中回过来神，伸手将滑下去的薄毯往两人身上拉了拉。

“睡吧，睡醒了，一切就都解决了。”江岸青微微坐起，一眨不眨地看着谈殷沉睡的侧颜发呆。长指轻轻拨开覆在她侧脸上的发丝，露出她光洁的额头和脸蛋。

江岸青俯身下去，在谈殷额上印下清浅一吻。

躺下后的江岸青刻意与谈殷保持了点儿距离，能这般与她亲近，已是奢求。再近一点儿，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忍不住不想离开，忍不住将她留下来。

谈殷身上很暖，即便两人之间隔着点儿距离，那暖意还是透了过来，让江岸青忍不住想要靠近。

深长呼吸几瞬，江岸青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

陷入寂静的洞内，如今只剩下三人的呼吸声。江岸青的脑袋无比清醒，一幕一幕地回放着两人相识的过程。

唇角在不知不觉中翘了起来，在循着记忆不断追溯的时候，江岸青发现，原来早在一开始的时候，在他将注意力落在这个少女身上的时候，他就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回忆戛然而止的那一刻，挂在江岸青唇角的笑也落寞了下去。回想起谈殷之前同他讲过的那个故事，江岸青不由得叹了口气。谈殷想要的，他的确给不了。

就像谈殷无法割舍掉路平一样，江岸青也无法割舍掉天道宗。宁远瞻把他们几个捡了回来，给了他们一个家。即便他真的离开了天道宗，但他就真的能与谈殷就此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了吗？江岸青自问自己做不到，那么多弟子死在他眼前，甚至有他最亲近的同袍，他无法对罪恶视若无睹。

脑子里蔓生的杂草把江岸青缠绕得透不过气来，微微偏过头，他伸直的手指却怎么也触摸不到近在咫尺的谈殷。似乎他与她之间隔着千万里的距离，但她明明就在眼前。

心口的刺痛减缓，江岸青颓然放下手臂，所有的思绪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正在出神的江岸青突然被一条手臂惊醒，略低了低眉眼，看着胸前横着的手臂，江岸青无奈地从毯子里掏出手臂来，拉了拉谈殷的手。

谈殷的手臂没松，反倒锢得更紧了，连同腿上也在用力，直接搭在江岸青平放着的大腿上。对于江岸青推搡自己的动作，谈殷很是不满，就又下意识地将缚在江岸青身上的手脚又紧了紧，侧躺着的身子也往前凑了凑，直到将脑袋埋进江岸青肩窝才不再蠕动。

江岸青哭笑不得地看着身上缠绕着的八爪鱼，他动了动身子，谈殷就立马缠了上来，鼻子里还发出不满意的哼唧声。

指尖微微动了动，被谈殷蹬下去的毯子飞了出来，重新盖在两人身上。

就让他再卑鄙一次吧，最后一次。

被谈殷这么抱着，江岸青消失的睡意起来了，乱糟糟的心也平静不少。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再次醒来，两人还保持着他入睡前的姿势。

用法力小心翼翼地将谈殷手脚从自己身上拿开，江岸青半倚半坐，以手做梳，慢条斯理地将谈殷面上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去。

指尖顺着她光洁额头一路向下，最终在她抿着的唇上停了下来。沿着她的唇形描摹一遍，脑海里自动浮现那日后山时的场景。江岸青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一丝夹杂着苦涩的笑就这么浮现在脸上。

“谈殷，我该拿你怎么办？”

低头在她唇上印了一吻，江岸青不舍地从地上起来，临走前还不忘了把毯子掖好。

“祖师，谈殷就劳您照顾了。”江岸青视线侧了侧，睫毛轻颤，万般不舍地看着睡梦中的谈殷。

张道遨打着哈欠从石床上坐了起来，伸了伸懒腰，没好气地瞥了眼江岸青，又继续活动筋骨，显然是没有睡好。

“不着急，等那小女娃醒了再说。”张道遨如是说，慢悠悠地躺了回去，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不知何时从哪儿弄来的稻草，翻来覆去地嚼着。

“祖师，我一个人去就够了，何必连累她呢。”江岸青按在剑柄上的手指用力握了握，眼神清澈而坚定。

张道遨将稻草另一头捅进耳朵眼儿里，轻轻转动，眯着眼睛去听江岸青的话，“老夫倒是想让你一个人去，但事实是，那女娃必须去，没她不行。”

江岸青攥着剑柄的手指更紧了，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为什么？”

江岸青明白，张道遨那样说，自然是有他的理由。但他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以前，他与谈殷错过很多。现在，他不想再错过。

“问那么多做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罢，张道遨索性直接送出道法力把江岸青按下，顺道封住了他的嘴，省得他待会儿又开始喋喋不休。

除了墙壁上跃动的火苗在回应江岸青外，洞里再次陷入沉默。江岸青正对着谈殷而坐，她的侧颜一丝不落地入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谈殷翻了翻身，抬手在江岸青睡过的地方摸索几回，猛然惊醒。

谈殷垂头捏着盖在身上的薄毯，第一时间抬头，正好与不远处的江岸青来了个对视，晕乎乎的脑袋顿时清醒不少。她怎么可以睡着，路平还在等着她回去呢。

宿醉的结果很快显现出来，即便睡了那么久，谈殷依旧感觉昏昏沉沉的，眼前的人影都重了，脚底板也绵软无力。

撑着洞壁，谈殷艰难起身，一步一挨地往石床的方向去。

身体轻轻颤抖后，设在江岸青身上的禁制解了。

起身纵步，几息之间，江岸青就到了谈殷身边。伸手扶住摇摇晃晃站不稳的谈殷，关切问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的？”

谈殷倒也不拒绝，毕竟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费力地晃了晃脑袋，谈殷眯眼瞧着面前这个恍惚不成像的人影儿，字音漂浮道：“多谢！除了头疼外，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江岸青忙从腰侧系着的乾坤袋里摸出一枚黑乎乎的丹药，递了出去，“服下会好一点。”

谈殷看了眼江岸青，从他指间取走丹药。刚放进嘴里，手里就塞进一个小小的水壶。

仰头灌了几口冷水，将丹药顺了下去。冷水入肠，谈殷痛得要裂开的脑袋也好了不少，递还水壶回去，“多谢了。”

江岸青默默伸手接了水壶，又变戏法似地递来一个油纸包。待到谈殷一脸疑惑地接过时，他捏着素白锦帕的手指轻擦了擦谈殷腮边的水渍。

谈殷像是受到惊吓似地向后躲了躲，看了看手里打开的油纸包，又看了看拿着帕子僵住的江岸青，“无事献殷勤，你该不会是趁着我睡着，与那老头偷偷商量什么了吧？”

江岸青僵硬地收回手，他的脸，一半在火光里，很是柔和，一半又在阴影里，夹着落寞。

“小娃娃醒了？”张道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好笑地看着两人，又盯着谈殷手里的蜜饯，“还有早点？”

说罢，也不问谈殷有什么意见，直接用法力抓取了谈殷手里的油纸包。

捏取一颗蜜饯，扔到嘴里尝了尝，“味道还不错，就是腻得慌，也就你们这些小年轻喜欢吃。”

谈殷忙接住张道遨扔回的油纸包，“老头，酒也喝了，东西也吃了，可以说了吧？”

“着什么急，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张道遨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拍了拍他脏兮兮的衣服，顿时腾起一股烟尘。

谈殷顿然恼怒，“你根本不打算告诉我！”

“谁说的？”

谈殷剜了张道遨一眼。被人戏耍，她倒是想锤张道遨一顿的，但奈何自身实力不允许，系统也不会答应。

“谈殷。”江岸青忙伸手扯住谈殷手腕，“祖师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谈殷冷冷地看着江岸青，“放开。”

江岸青圈在谈殷手腕上的手指往里缩了缩，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放手。”同样的话，谈殷不想说第二次，但江岸青是个例外，所以她说了第二次。

“小娃娃的脾气倒是一如既往地差。”张道遨笑呵呵地走了过来，轻飘飘地泄掉谈殷蓄积的法力，“既然小娃娃非要去，那老夫便陪你们走一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