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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尧到达木棉花坟冢时,归寒已将屠戮取了出来。
满目的火红木棉,祭祀日撒岁乾似洋洋洒洒落下。归寒就站在其中,血顺着脸颊、手腕……凡是裸露出来的肌肤不要钱一样往下淌。
但他偏又穿的玄衣,不见伤口,只见足下血水。
仿似件一触即碎的破娃娃。
兴尧一时间怔得不能再怔。心脏仍在胸膛中,却好像已经剥离体外,压得他喘不过气。
“……归寒。”
那人听到声,回过头——眸子亦泣着血。
“你……”
兴尧飞身过去,一把将人扶住,嗓音在抖,“我背你回去。”
归寒去挡他的手,“屠戮。”
兴尧却并未听清楚,乱得不行,“怎么止血?……对,对,”他又从腰间掏东西,是颗药丸,喂归寒服下,罢了才想起另一件事来,“你屠戮呢?”
归寒这时脸色仍旧白得不像话,隐隐透着青,却比方才好了不少,撑起来道,“剑取了,但这里压的都是青罗迳河战死之人的亡魂,亡魂压在此地不是事,封印解除之后还需一人来引渡他们入阴司。”
“你想得可好,”兴尧被这一通话给气笑了,便又是想哭又是想笑,“连我也算进来了?”
“嗯。”可能因着受伤,归寒看起来很乖的点头,“可不,连你也一起算计进来。”
傻子。
他抬头,要亲亲兴尧的嘴角。
兴尧心疼得要命,只垂头,舔了舔归寒唇上的血。
“我没事,”归寒这时话倒变得很多,还记得安抚兴尧,“只是皮外伤。”
兴尧信他个鬼,极恨铁不成钢的抬手封了归寒的穴,又喂了颗药丸,将人放置好了,才从衣袋中摸笛子。
此处鬼魂众多,他先吹的是一曲安魂曲。
待万鬼俱渐渐安息下来,才又吹了一曲渡魂。
毕了,城主那老奸巨猾的家伙才好巧不巧的赶过来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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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寒这一番在床上躺了数月有余。
待醒来时,青罗迳河都过了,已在返回人族的船上。
抬眼是烟雨蒙蒙的天,他稍一翻身,见船舱外正煮着药的兴尧。
那批和他们同来东裳寻长生不老药的道士先他们一步走在前面。本来是说同兴尧一起走的,但归寒重伤在身,兴尧又觉得同行太聒噪,便自搭了另一条船。
个中原委,后来的事归寒都不甚知晓,兴尧便慢慢讲与他听。
说是姜十娘近几年来和人族的皇帝确实有交易关系。
人族的皇帝有一位宠妃,是只魅狐,仗着皇帝偏爱,月月需上好的心脏补寄,却不想,魅狐这种妖本食色便可以延年益寿,她却太贪心,吃了人心数年,吃出了大病,一病不起。
皇帝不忍爱妃香消玉殒,看着魅狐一日日苍老下去的容颜,听说东裳有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药,便秘密派人前往东裳。
人族的皇帝突然有求,姜十娘当然十分热情的款待。
问清来龙去脉后,她说东裳确实有活死人肉白骨的邪术,不过并不是对活人,而是对死人。
“你家陛下只是想要那张人皮。”姜十娘深谙人心,面对前来的道士唇角浅浅勾起笑说,“不过一张人皮,术法成之后,哪怕皮子里套的是木偶,皇帝也会喜欢的。”
道士便问,“那城主陛下需要什么作为交换?”
姜十娘却不语,打量了道士半晌,之后道,“我们东裳没什么好缺的,只是希望人族皇帝近几年多派些人来送养颜花。”
于是近几年来熠都中对于九州南处东裳国的传说大都神秘而辉煌。
传闻那儿有数不尽的灵丹妙药,有肉白骨的术法,还有使任何人听话的幻术……数不胜数。
每年去往东裳的团队异常庞大,吃喝住行皆由皇帝暗里出钱,但他们去往东裳后,却不见任何一个回来的人。
好好的人自然不会平白消失。
道士在与姜十娘谈话后,当夜便被迷晕,同行成百人被齐齐倒入炉子中当药引碾碎了。
原来人族皇帝早就和东裳城主约好了,一手交人,一手交术法,大国师带养颜花寻长生药是假,去东裳取邪术才是真。
而姜十娘和那位巫师也本就是一个人,姜十娘本是半人半妖的腌臜物,人族不认,妖族亦不认,四十多年前她反叛昔吾倒戈妖族,凭着自己的计谋的确换来了人族的退兵,东裳的暂且苟活。
但随着时间推移,她独揽大权,将东裳一步步做到如今的模样,面对死的恐惧也渐深。
妖可以活上百年,但人却不行,姜十娘也一样。
她想要长生不老药,以人类为药引,真正变成一只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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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说了,后来呢?”归寒道。
姜十娘既要药引,但兴尧不是也说了,那批道士早他们一步先走了。
“想知道?”
炉中的水咕嘟咕嘟冒沸腾了,药的苦味便溢出来,兴尧掩着炉盖,瞧见某人偏过去的头,笑一笑,顺手将帕子给归寒递过去,才来过滤药渣。
“……不用,”归寒偏了头,到底还是坐远了些,忍不住吐槽,“太苦了,还是不喝罢。”
好像是因着取出了屠戮剑的缘故,他的嗅觉味觉已经渐渐有了,但最近日日要喝苦药,对归寒来说简直如临大敌。
倒不如没有味觉。
“喝完有雪藕吃。”兴尧却不管,只笑。
归寒只好忍着苦将就喝下去。果然喝完嘴里便被兴尧塞了一块甜糊糊的东西,当真是百年才能结一回的雪藕。
简直暴殄天物。
“船舱里我特意带了许多,”兴尧却道,“就怕你路上喝药太苦没东西垫嘴。”
江上风刮起来,说着又回身给归寒取了件大氅。
珍惜动物似的。
就是不知道他买东西的那钱是从哪来的。
归寒想想,又琢磨出兴尧方才避重就轻的绕过“后来”的那些事,想依他那性子,应当是将东裳上下搅了一通,救了那些道士,偷了许多东西出来的。
但所幸已经出来,这些事也不必再追究。
大病初愈,确实有些冷,归寒偎着鹅毛领子往舱里缩了缩,问兴尧,“往后去哪?”
“愔山。”
“昔吾那?”
“嗯,”兴尧点头,“酸死那小老头。”
归寒唇角浅浅勾起来,笑,“那之后再去流川。”
雀乔霖桑救活他的地方。
兴尧了然,道,“好。”
此下江水碧阔,偶有孤雁掠过,风景秀和。兴尧回头,恰看到归寒唇角扬起的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