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对展颜而言，并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因为喜欢，她的尊严被封母的那一巴掌完全粉碎，遍体鳞伤。

因为喜欢，展母在展父去世后，重度抑郁精神崩溃，不成人样。

因为喜欢，仅仅是因为喜欢，一个人会变得不像她自己，事态会失控地朝着最不理想的方向发展。

话一出口，展颜便屏息看着宋秋屿的唇，生怕他会吐露出这两个梦幻又令人生畏的字眼。

他的唇色是有些苍白地浅淡，削弱了几分他的淡漠感，反而添了几分如瓷器似的易碎感。

很容易令人心生怜惜，也很难真正对他心生怨怼。

宋秋屿薄唇轻启，缓缓道：“是为了报恩。”

展颜没有听到那个令她想逃避的答案，心底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感到有些许疑惑。

报恩？

可是，在这几天之前，她记忆中的宋秋屿分明是个陌生人啊。

她甚至是在十年同学聚会中，才记住了这个陌生校友的名字。

展颜正想追问，却被电话铃声打断了。

她看了眼来电人，和宋秋屿说了声抱歉，边走远几步边接起了电话。

来电人是展颜在公司的上司。

“刘总好。”

刘总在那头应了声，也不花时间寒暄，单刀直入道：“封泽琛提出加入岷江园项目，和你公平竞争，我同意了。”

展颜闻言，微微顿了下，垂下眼帘问：“公平竞争指的是什么？各出一份策划案，由客户判断优劣？”

“是。”刘总干脆利落地给了答案，随后又补充道：“你也知道，我没理由不同意。”

共事的七年里，展颜对刘总的脾性也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川渝事业型女强人，最是刀子嘴豆腐心。

遇上展颜这种看起来温温和和的女生，刘总嘴上不说，但在工作上对展颜一直多有照拂。

没有人能拒绝温柔软妹，年近40岁的泼辣女上司也不例外。

“好，我知道了。”既然事情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展颜便大方地接受了这位竞争对手的加入，并不忘对刘总道谢，“谢谢刘总。”

挂电话前，刘总似是想到了什么，叮嘱道：“展颜，你在这个项目里的胜算不大，如果拿不到也不用太丧气，机会多了去了。”

刘总不知道展颜和封泽琛就这个项目立下的婚约之赌，只当这是万千机会中的一个。

展颜追问了句：“是因为我没有苏派园林的设计经验吗？”

“不止。”刘总似是犹豫了下，但还是隐晦地道：“如果让客户二选一，他们大概率不会选你的。”

“如果我没记错，这个项目的投资人之一姓封。”

刘总的这句话打消了展颜最后一丝侥幸。

她蓦得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小丑，被封泽琛高高在上地耍得团团转。

为什么封泽琛那么笃定他会赢，甚至不惜以当年那件事和婚约当赌注？

因为他早就算准了，不论她的设计稿再怎么惊艳，能得到客户认可的概率都极低。

而封泽琛如今还要横插一脚，本就渺茫的概率就更是微不可计。

封泽琛能成为新锐设计师，自然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在他们两人的设计稿差距不大的情况下，客户很可能会卖封家一个面子，选封泽琛的作品。

要赢下这个赌约，此刻已经变成了天方夜谭。

除非...... 除非她的设计图能令客户拍案叫绝，当即毫不犹豫地敲定要用她的设计。

展颜微微侧眸，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宋秋屿。

梧桐树下落叶纷飞，宋秋屿身影单薄，也正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展颜把手机放回了包里，走到宋秋屿面前，抬眸：“宋秋屿，砖雕的事情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不会太浪费时间的，只需要一份图纸，和一片小的砖雕demo（例子）。”

她抿了下唇，轻声补充了一句：“这对我很重要。”

展颜承认，她此刻的心理是很卑劣的。

在梦境中，她窥见了多年前的宋秋屿对自己的真挚爱慕。

她不知道宋秋屿现在是什么念头，但...... 年少时暗恋过的人，总是会有些许不同的。

纵然宋秋屿的加入的确是互惠互利的，纵然这是双向合作而非无偿帮忙，但她或多或少都不可避免地利用了宋秋屿的情感。

宋秋屿避开了她的目光，沉默片刻依旧只是道：“抱歉。”

展颜敏锐地从他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什么，追问道：“你是不想帮我，还是不能帮？”

先前的几次接触中，展颜过于愤慨，只顾着吐槽宋秋屿是个‘冷漠倔驴’，从未留意过他的神色。

而今，她却发现了端倪 —— 他拒绝她时会极其轻微地蹙一下眉，转瞬即逝。

宋秋屿并不想拒绝她。

展颜不眨不眨地等着宋秋屿的回复。

他说：“...... 不想。”

嗓音带着一层哑涩的薄雾，像是粗砺的沙纸，磨过展颜心底最柔嫩的地方。

展颜看着他脖颈因谎言过敏而泛起星星点点的红，半晌没说话。

宋秋屿他说谎了。

***

与线上客户autumn通话的前一秒，展颜都还在思索这件事情。

她随意扯了张纸，列下了近些日子的古怪。

第一，她做了两次离奇的梦，而梦中的信封居然出现在现实生活里了。

第二，梦中的宋秋屿说谎时脖子会泛红，现实中的宋秋屿毅然。

也就是说...... 梦里的事情，都是真实的？

可是她和宋秋屿分明是同届，为什么梦中的他却叫她学妹？

况且，她高中时期也根本没收到过告白信。

“叮”得一声，提示音打断了她的思维。

展颜把纸笔推到一边，点开‘恋.缘’APP，打算先一门心思完成这一次的情感疏导。

‘恋.缘’并不算大，团队里的程序员也不多，加载页面时卡顿是常有的事情。

电脑屏幕上，进度条缓慢地进展着，依旧跳出来了一段令人云里雾里的语录。

——如果年少时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现在的生活会不会变得更好？

须臾，进度条终于加载完毕。

客户Autumn的头像闪着一圈绿光，表示用户在线。

展颜主动发了条信息戳他。

「煮鱼：hihi，又见面啦。」

对方回复得很快。

「autumn：嗯。」

许是担心这个回复看起来过于冷淡，他很快又补了一条信息。

「autumn：^_^」

展颜看着这个颜文字，弯唇笑了下，料想这个用颜文字的客户应该是个很可爱的弟弟。

也对，毕竟他在毫无回应的情况下，还暗恋了那个女孩十年呢。

这种事情放在利益至上的成年人世界，总是显得太过遥远梦幻。

现实会一点点磨平所有东西的棱角，比如过度浓烈的恨，亦或者是爱。

「煮鱼：最近过得怎么样？」

「煮鱼：还是那么喜欢她吗？」

autumn的回复得很认真，事无巨细地和她倾诉着。

「autumn：最近过得还不错，秋天也不那么容易失眠了，但我还是为自己的不善社交感到有些困扰。」

「autumn：其实社交焦虑已经伴随我好久了，这几年鲜少出门，倒也没为此烦恼过。」

「autumn：但就在昨天，我重新遇到她了，便觉得不善言辞的我真是过于笨拙。有些遗憾，没能在患上社交焦虑前和她重逢。」

他和暗恋了十年的女孩久别重逢了？

展颜眉心一蹙，直觉这不是一个好征兆。

以前毫无联系时，autumn都能单方面喜欢那个女孩长达十年。如今再次遇到了可还了得？

他怕是更难从这段单相思里走出来了。

她斟酌了下：「那十年不见，她还记得你吗？」

「autumn：不记得了。确切来说，她可能一直没认识过我。」

「autumn：这次是个工作上的巧合，她遇上了麻烦，正好我专业对口，所以主动找上我了。」

听着这隐隐有些熟悉的走向，展颜打字的动作微顿了下。

她心想：应该是巧合吧？

她和宋秋屿都没怎么接触过，就算他高中时喜欢过自己，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展颜自认还没有让人念念不忘这么多年的本事。

她敛下心思，继续耐心地问道：「你答应帮她了吗？」

如果autumn答应了，就更棘手了。

按照他的自述，他是个比较内敛社恐的人，而那个女孩却是个社牛，两人性格天差地别，很难有结果。

因此，假如他们因工作往来接触逐渐频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

autumn单方面越陷越深，而那个女孩对他却毫无感觉。

谁知，autumn的回信再次令她意想不到。

「autumn：没有。」

「煮鱼：方便透露一下你拒绝的原因吗？」

难道是多年暗恋无果，由爱生恨，心生怨怼所以拒绝帮忙？

下一条信息却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autumn：她想找砖雕匠人，我很多年前的确算是圈内小有名气的手艺人，可后来因为一些事情，从此再也不能碰砖雕了。」

客户，砖雕，暗恋多年。

全都对上了。

展颜明知不该，却还克制不住地颤着手指问道：「你暗恋了十年的女孩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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