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藏书阁。

小仙官费力推开厚重的殿门，飞奔进星宫，恰逢，上空那团白光消失。

他不满地嚷嚷起来，痛诉腹黑上司。

“仙君，你怎么能骗公主，你可是看着她长大的，你把她送到仇人身边，还妄图让她帮助仇人成仙！”

“公主若知道，该有多痛苦，那个魔头当年可是灭了羽族全族。”

青年嫌他聒噪，指尖微抬，封了他的声音，只见他张着嘴，像是在演一场哑剧。

小仙官立时捧着肚子一屁股坐在玉案上，无声地大哭起来。

羽族六公主来天界两百年，一直住在仙君这里，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仙君没有心！

青年屈指叩了叩案面，淡淡开口：“他虽是魔尊的转世，亦是穆清神君的转世。”

殿中敞静，青年冷冷清清的声音如玉碎地，清脆回响。

小仙官愣住了。

青年低眸沉思，此事渊源非一言两语能解释清楚，只道：“待他渡劫飞升，穆清神君便会重归神位。”

小仙官爬到他手指旁，不解地问道：“他们、他们一神一魔，怎会转世为一人？”

“世有一阴一阳，一善一恶，一神一魔，万事万物，相生相克，自有它的道理。”

小仙官听闻过穆清神君的事迹，他住在天界最高之处，传言是混沌之界，守护着世间万灵，心怀天下，兼爱无私，更是他们最最最顶头的上司。

“他与六公主又有什么关系？”一个是远在混沌的神君，一个是只有三百岁的羽族公主，两人八竿子打不着。

“千年前，小六拜在神君座下，她涅槃所浴的火，便是只有神魔才能触及的红莲业火。”

“公主涅槃？”

他声音尖锐洪亮，扰得喜静的青年不住凝眉，差点维持不住良好修养：“重点在这吗？”

“不、不是，公主，公主……”小仙官震惊得语无伦次，“还拜穆清神君为师，小仙、小仙怎么不知道？”

如此重要之事，天界怎不记录在册？

青年沉吟一会，低声道：“并非师徒，只是寻求一个庇护而已，千年前，羽族与天界的关系不同当下，小六曾为羽族质子在此为质七百年，因缘巧合之下，识得穆清神君，这也是她死后，本君才知晓的。”

“公主为何会死？她自己可知晓？凤凰死时会引涅槃之火涅槃，她为何不用涅槃之火？”

红莲业火可燃万物，烧尽因果，那是万万触不得的。

若非羽族无法自行涅槃，他们也不会用这般凶险的法子。

“不知，不知，不知。”他似是不愿再提，懒洋洋地摆手，“本君乏了，你且下去吧。”

小仙官仰头望着这个薄凉上司：“仙君，小公主可是你看着长大的，这么重要的事，你不查查吗？”

“她现在活得无忧无虑，本君为何要查？”

小仙官痛恨地瞪他一眼，想起司命仙君是石头所化，不像他是修炼成仙，罢了。

羽族公主因何死亡；羽族无法自行涅槃的原因，穆清神君与魔尊千星为何会转世为一人？

司命仙君缄口，他只能去藏书阁在仔细翻阅典籍，指不定也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秋水流是巫族，明明承受不了灵力，却身具仙骨。

如今想来，世上也只有上通神明下驱妖鬼的巫族才能容纳这般矛盾的魂灵。

难怪公主在被旱魃袭击时，气息断绝的秋水流突然苏醒，为公主挡下那一击。

一个人本性都是刻在骨头里的，无论再如何教导，也无法改变。

救人，根本就不像秋水流会做的事。

除非是另一个人……

这一切都是设局。

*

“每隔半个月，那条鲲就会游过海宫上空，我在海宫住了许久，从未出过差。”

鲛太子自诩所向无敌，看在弱香的面上，竟然将风习习与秋水流留在海宫做她的陪侍。

谁会将两个总角小儿放在眼中？

弱香见过他们的神通，满心满意盼着他们能将她带离海宫，重回陆地。

“小神仙有没有其他的法子？”她已经等不了了。

风习习摇摇脑袋。

眼下只能等鲲再次巡游。

弱香见状，脸上的欣喜之色肉眼可见的跌了下去。

秋水流环顾周身美轮美奂的宫殿，道：“那鲛人待你如此之好，你何不在海宫住下去，太子妃？”他呵呵两声，抚摸着手边硕大的珍珠，“上了岸，你可就什么都不是，阿良是你的谁？——心上人？”

风习习拼命地给他抛眼色，让他闭嘴，弱香已经够难过了，他视而不见，反倒饶有趣味。

弱香低着头，眼露悲伤之色，嘴唇翕动片刻，才开口说道：“他是我夫君，我们刚刚成亲，我便被……被掳走了……”

“他为什么要掳你？”鲛人与凡人应当不存在什么渊源吧。

弱香看着绞紧的手指，也有些不得其解：“他说，我救了他，他想报恩，我……我不记得救过一条鲛人……”

风习习瘪嘴，暗道：拆散人家夫妻，把人囚禁在海宫五百年，哪里是报恩，这分明是报仇！

秋水流想起王策曾言，鲛人驻礁而歌，上岸即死。

“你可有放生过鱼虾之类的水中之物？”

弱香仔细回忆，忽然大悟：“我、我放生过一条蓝色的小鱼，它混在渔网的鱼群里，我见它小，长得很是怪异，我便把它放回了江中。”

“鲛人世所罕见，一经发现，人们便会蜂拥而至，有前车之鉴，它虽有伪装，没想到还是被人抓住，是你救了它。”

“原来是这样……”陡然的真相，让弱香落寞不已，“没想到就因如此，我便被困在海宫五百年。”

“对啊，”风习习气愤地捶捶珊瑚枝，“早知道这样，你就不该救他，白眼狼，不，白眼鱼！”

“不不，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放生他，我会离水边离的远远的，让他再也找不到我……”她说着，又低下头，捏着衣角，不知在想什么。

秋水流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你都和他五百年了，反正你的丈夫已经死了，即便没死，他可有权？可有势？可有钱？可有一技之长？”

弱香迟疑地摇了摇头：“他只是个普通人，家中有四亩地，三头牛，两间茅草屋，院子外面种着一颗枣树，一技之长……他打枣子打的特别准……算、算吗？”她说着，不禁羞愧起来。

比起法力高深，容貌俊美，对她百般纵容宠爱的鲛人太子，她所念之人实在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可以说毫无可取之处。

风习习见她神色恍惚，握着她的手，道：“凡人中能将打准枣子，那肯定是打枣的佼佼者，肯定对姐姐特别好吧。”

“是啊，他看着虽有些笨拙，却很温柔体贴，”尽管过去五百年，那道清瘦的背影，弱香仍记得很清楚，“原本院子里没有枣树，他知道我喜欢，便种了两棵枣树，有一个他没设篱笆，便被鸡啄了，说起来都有些好笑……”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后知后觉，泪眼朦胧，便捂住脸，肩膀轻轻抖动，默默哭泣。

风习习怜悯不已，轻轻拍着她肩背。

秋水流道：“这鲛人太子是把海宫中所有的珍宝都给了你，还差几颗枣子？——更何况，五百年过去，你的丈夫已经化成了灰，你回到岸上，亲人朋友皆归尘土，一个人无依无靠，又如何活下去？”

风习习扭头瞪向这个不近人情的秋水流，满眼写着：你闭嘴吧！

秋水流不以为然。

他说的本就是事实。

“我看得出来，你们不赞许我回去，我也知晓，可我必须回去，我与阿良相约，白头偕老，我不能食言。”

“可他已经死了。”约定何用？

“答应过的事不能反悔。”

风习习很是认同的跟着点点头，就如同秋水流答应过帮她破开冰渊：“你说得对，答应的事不能反悔。”

话音落下，弱香宛如找到了知音，展臂拥住她，默默啜泣。

秋水流甚觉无趣，起身游出殿外。

海宫被流光珊瑚与耀眼的各色珍珠映的光怪陆离，秋水流百无聊赖，摩着珊瑚柱上的细绒。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斥：“你们这些凡人潜入海宫，是何居心？”

秋水流转身，暗自打量眼前的中年鲛人，不作言语。

巡防的鲛人守卫纷纷躬身行礼，齐声喊道：“见过二王。”

中年鲛人神情严肃，直截了当地问道：“太子何在？娶一个凡人做太子妃，本王不做计较，如今还要留这些居心叵测的凡人，简直荒唐！”

他鼓起的双眼牢牢盯着宫殿门口，俨然是指桑骂槐。

弱香从殿中出来，双眼轻微发红，看着中年鲛人，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

风习习跟在她身后，端量着这一脸凶相、气势威严的鲛人大叔。

“太子何在？”中年鲛人一见他们便糟心，若换做他，这些凡人必处极刑。

弱香正想吩咐守卫去请，鲛太子便从宫殿转角走了出来。

他刚刚化形的双腿，行走缓慢。

弱香看着他吃力地走着，眼中闪过几丝挣扎之色，终有些不忍心，过去搀他。

鲛太子冷峻的神色在看见弱香之后，有一瞬的温和。

“二叔。”

中年鲛人见他被女子迷了心神，嗤之以鼻：“若长兄未昏迷，岂容这些凡人，本王不想看见同族白白丧命，望太子尽早处理，以免长兄醒来，被气晕过去。”

言罢，甩手而去。

弱香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望他能够宽容。

鲛太子似是察觉到她在打什么主意，却又难以狠下心肠，道：“我既答应过你，便不会伤他们，倘若他们不安分守己，那便怪不得本宫。”

风习习缩缩脖颈，小步跑到秋水流身边，把他扯回宫殿，小声叮嘱他没事别在外面瞎转悠。

少年漫不经心地随她进去，待风习习察觉到他不在时，人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