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间的风大了，竹窗被刮得哐哐作响。
少年睡得极不安稳，琅玕镜微暗的光芒下，可见他额上细密的汗珠。
开启琅玕镜需要深厚的法力，当年魔尊千星点化它时的法力，迷毂尽数用在了破界来到沧海界。
否则，它也不会被困在镇妖塔中百年。
眼见迷毂吃力起来，紫宿正想借力于它，可安睡的少年突然挣脱了控制，陡然睁开眼睛。
紫宿眼疾手快，拉住迷毂，同琅玕镜化作一缕紫光潜入竹窗缝隙，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秋水流睁开眼，茫然了片刻，方才他似乎做了一个噩梦。
梦境缥缈朦胧，怎么都回想不起来，只感觉压抑惨烈。
好像有血从天上溅落下来。
他抬眼，望向头顶的床帐，黑茫茫的，只听屋外雷声轰鸣，风雨渐甚，似有不休之意。
风雷雨夜，也不知那只小凤凰怎么样了？
是否睡熟？
这么大的雷声，风习习根本睡不着，何况外面鬼哭狼嚎，她怕得要死。
总觉的被窝外面有鬼，就等着她把手脚伸出去，拉她一把。
要是有人能陪她就好了。
风习习脑海里莫名浮现出秋水流的身影。
随即，又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凡人比她更需要睡眠，他这个时候已经睡熟了吧。
她抿抿唇，闭上眼睛。
耳边风声呼啸，雨声淅沥，夹杂着一丝轻微的吱呀声，像是有人在推门。
应该不会错，是有人在推门。
她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撬起一块被角，透过被角的洞朝外面看去。
本来幽暗阴凉的屋中，被一盏烛灯映的暖和明亮。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看着举灯进来的秋水流，惊喜交加。
“你怎么过来啦？”
秋水流看她笑眯眯的，开心得不得了，不由也笑着回道：“外面风大，我过来看看。”
说着，他一边护着灯芯，一边转身关上屋门。
风瞬间被隔绝在屋外。
风习习望了望颤动的竹窗，拢了拢被子，有些纳闷：“玄英仙宗隐于世外，又有阵法加持，四季如春，也不知为何今夜的风雨这么大，真吓人。”
秋水流顺着她目光看去，竹屋老旧，竹窗架子在狂风下颤个不停，饶是换作寻常人也会害怕。
他一边点燃她床边的灯檠，一边说道：“或许是玄英仙宗的阵法减弱了，才引得如此大的动静。”
风习习搞不懂凡间的阵法，但也明白减弱并不是什么好事。
“那该怎么办呢？若有妖怪进来，倒霉的就是我们啦。”
闻言，秋水流无奈地摇摇头，顺势吹灭手中的烛灯。
“这么大的动静，门主们必然会察觉到阵法减弱，自有他们去操心，你就别发愁了。”
“这样说也对哦。”师父与四师伯都那么厉害，他们的师父岂不更厉害！
风习习放下心来，见他坐在自己床边，一眼不眨盯着自己的脸。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直白的盯着自己。
她有些不太适应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
“那你怎么盯着我看？”
秋水流也说不出，鬼使神差般，抬手压了压她衣领，仔细瞧了瞧她脖颈，光滑白皙，什么疤痕都没有。
风习习见他行为诡异，皱着眉，把身子往后移，表情古怪，又戒备地盯着他：“你要对我做什么？”
秋水流瞥见她那嫌弃的表情，抬手弹了弹她额头，“别乱想，我就是想看看你脖子。”
风习习收紧衣领，缩起脖颈，道：“我脖子有什么好看的，你这样，这样，在人间就是……”她瞥瞥他幼稚的身形，不由语塞。
“就是什么？”
“就是、就是……”风习习懒得跟他争辩，“反正不好。”
秋水流知道她想到歪处去了，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又知她与自己并非真正的总角稚儿，略带歉意地解释道：“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些不好的东西，这才看你的脖颈。”
风习习听见他解释，戒备消除下去，好奇地将脑袋凑过去：“你做了个什么梦，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秋水流垂眼再次回想，依然模模糊糊，“记不清了，只觉是个噩梦。”
风习习失望地收回脑袋。
秋水流捉住的她的手腕，迟疑地问道：“你……以前可有受过什么伤？”
风习习觉得他今晚古怪极了，但看在他过来陪她份上，转转眼珠，指了指胸口：“喏，就这里，受过两次伤。”
秋水流脸色僵了一下，缓缓松开了她的手。
风习习瞧着气氛有些尴尬，又好心地出言缓和气氛：“我是神仙，普通的兵器伤不到我的真身，你不用……不用担心。”
秋水流看向她的胸口，沉默不语。
风习习感觉气氛被她越解释越尴尬，索性不管了，她把身体往床里面挪了挪，道：“明天早上还要去宝葫芦观上课，我们睡吧。”
她拍拍床褥，示意他上床睡觉。
秋水流望向她拍的地方，转头又听了听外面狂啸的风声，今夜注定不得安眠。
他起身熄灭蜡烛，躺上床去。
风习习有模有样地替他掖了掖被角，把手叠在胸口，安心睡下。
秋水流睁着眼睛，呆了良久，忽然出声问道：“神仙会死吗？”
风习习扭头看着他，“你今晚怎么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
“会吗？”
见他依依不休地追问，风习习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神仙会死也比你们这些凡人活得长。”
“那会怎么死？”
这可把风习习难倒了。
她仔细思索了一会，她才三百岁，三百岁对于拥有漫长寿命的神仙而言，不过转眼之间。
她还未曾亲眼见过神仙陨落，根据自己的听闻与想象，猜测道：“神仙死……大概就像……就像云消失在天上，风消失在风里吧。”
云消失在天上，风消失在风里。
秋水流在心中默念，良久轻声回道：“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明白了什么？
她自己都糊里糊涂地，莫名其妙。
她浅浅打了哈欠，难敌困意来袭，闭上眼，沉沉睡去。
竹屋外，雨声沥沥，夜渐渐静了。
或许是身旁的温度太过温暖，秋水流被烘得昏昏欲睡，不多时，也陷入梦乡。
见屋中两人都熟睡了，藏在屋梁上的紫宿显出身形，他看着躺在小凤凰身边的小少年，神色复杂。
“难道，这么久来，本王都弄错了？”
迷毂以镜当扇，气定神闲的扇着胸口，“魔尊千星与羽族六公主之间的羁绊，紫宿大人难道还不清楚？”
紫宿有些挫败，“神君光风霁月，善良温柔，他的转世为何变成这么一个人？”
迷毂听他对魔尊千星夸了又夸，拧着眉，面带嫌弃：“魔尊千星用什么给你洗脑了？”
魔尊千星，光风霁月？温柔善良？
哼，温柔善良，就不会强行把它连根拔起，强行点化他，用法术囚禁它。
它之所以肯定魔尊千星没死，就是他在它身上留下的术法并未消失。
“而今，既已找到神君本尊，事不宜迟，我要把他带回大荒。”
只要神君恢复记忆，就会变回从前的神君。
见他蠢蠢欲动，迷毂连忙把镜拦下他：“魔尊千星已转世成为凡人，你将他带回大荒，便是扰动他的命运，只会遭天谴，你活不成，他也活不成。”
紫宿冷哼一声，用下巴指了指酣睡的小女童，“那凤凰不照样在扰动他的命？”
“不一样，她是司命仙君的人，他们司命专司凡人命运，自有办法避劫。”
“司命仙君？那个臭老头，真叫人可气。”
迷毂不知他与司命仙君有何过节，可司命仙君分明是个风华正茂的青年，他虽记不清那张脸，可依稀能感觉到司命仙君不同于寻常神仙，他总觉着，司命仙君，深不可测。
“紫宿大人，在下其实一直有一事不解，可否为在下解惑？”
紫宿看他用神君的脸，老气沉沉朝自己发问，真是一口气堵在心口，憋得慌：“有话快问？问完给本王变回你自己的样子。”
迷毂一愣，顺从地颔首应下：“魔尊千星分明是妖魔，紫宿大人为何总唤魔尊千星为神君？”
闻言，紫宿神气地哼一声，“你与魔尊千星相识不过百年，自然不明白，魔尊从前是神君，他是天神堕魔，总有一天，会回到天界。”
听他解释完，迷毂诧异不已，点化他的那一缕神识，分明源自一株魔昙所化的白发少年。
那少年的容貌与魔尊千星的转世有七分想像。
是一个确确实实的妖魔，魔尊千星的真身。
倘若魔尊千星真是神君，他岂会不服。
毕竟成仙，是花草林木梦寐以求的事。
可如紫宿所言，那么，他们要寻回的到底是魔尊千星，还是那一位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