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欢悠悠转醒，梦境与现实交汇的一刹，她有些怔然。
眼前忽出现一只玉瓷茶盏，少年修长白皙，骨形好看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中，“师尊，喝水。”
“谢谢。”祝欢接过，一饮而尽。清冽冲缓心中的闷意，她想起梦中发生的事来。
“真的有未来的人回到过去吗？”她问道，当然，她并非想要沈烦给她一个回答。
于是没等沈烦开口，她又摇头，轻笑:“算了，既然答应了人家，不管真假还是怪诞，都要做到。”
马车忽停止前行，车夫“吁”一声，向内喊:“长……小姐，咱们和接亲的撞上了。”
祝欢温声:“那让他们先过，别误了时辰。”
车夫依言，让出一个可以供对方通行的位置来。
马车和喜轿擦过时，那辆帘中轻轻传出道娇俏女声:“多谢。”
人群渐渐平息，祝欢问:“这是谁家的喜事？”
车夫答道:“方才听百姓说，应是盛阳郡闻家小公子的，闻家乃将门世家，满门忠烈。”
祝欢:“那这新娘子怎么说？是家里人安排的？”
“新娘子只说是救过闻小将军的命，闻老太太喜欢得不得了，恰好她也钟情小将军，便作了一桩顺水推舟的美事。”
祝欢默默:“现在都不讲究门当户对了么……”
她并非旧观念，不过她所了解到的不是门当户对的爱情，大多没有好结果。
“那小将军他知道此事吗？”
车夫耸耸肩：“谁知道呢。”
马鸣声悠扬，祝欢偏头侧眼，窗帘一角被风掀开，恰与人群中一位少女对视。
那少女着身古素青衣，三千乌发仅用一根木簪挽起，眉眼空而淡，是琥珀的颜色。
极浅，仿佛佛前那盏青灯内悠悠明明的烛火。
二人视线交汇，又不约而同的分开。
从盛阳郡再往前十几里，就是明安的京城——盛京。
盛京内，国主焦急地在鸿鸣殿中走来走去，时不时唉声叹气，眉头直皱。
身旁的国师看不下去了。“陛下，”他道，“虽然老臣知您等待郡主心切，但能好好坐着吗？这样您看起来好傻。”
“你懂什么？”国主吹胡子瞪眼，“第一次见面当然要给夭夭留下好印象，坐着像什么话，你也给我起来！”
“……”
国师拍拍袖子，悠悠哉哉的，国主正要训，一个属下来报。
“何事？”国主立马恢复生人勿近，威严毕露的模样。
国师:“……”呵呵，真会装。
属下道:“郡主回来了。”
国主:“我当然知道夭夭回来了……等等，你说夭夭已经回来了？她现在在哪儿？殿门口还是来宫殿的路上？我这身打扮还行吗？看上去如何？夭夭会不会觉得她这个舅舅老土？”
属下:“……”这是我能听的吗？
属下一言难尽，还是道：“陛下，郡主已经在殿前等待觐见……”他话还没说完，只觉一阵风刮过，再一看，哪里还有国主的影子，早“飞”出去见他的乖乖小侄女儿去了。
国师一脸无奈地拍拍他的肩膀，道，“习惯就好。”
属下:“……”谢谢，我并不想习惯。
国主本来看到祝欢时欢欣雀跃，欣慰感动，却在目光接触到她身边的沈烦时顿生警惕，“你是何人？怎跟我……郡主走在一起？”
祝欢道:“他是我的徒儿沈烦。”
沈烦乖乖开口叫人:“陛下好。”
“怪道如此。”国主放下一点戒备心，眼睛亮闪闪的，“你们等久了吧，这路上周车劳顿的，先回宫修整一会儿，晚间咱再开宴！”
他一点国主架子都没有，嘻嘻哈哈的，国师面不改色的解释:“他？神经犯了。”
“燕周楚你才神经犯了，你全家都神经犯了！”
后来祝欢才知道，国后去的早，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是想让她的鬼魂知道，看:我没事，你就不用担心我了，安心去吧！
……
当日夜，宫中灯火未眠，明月如霜。
祝欢随国主坐上首，他道:“时隔二十年，我们的小郡主终于回到了故乡。朕决意将夭儿册封为明安郡主，各位觉得如何？”
众臣连连称好，又夸赞祝欢惊才绝艳呐，温良敦厚呐，一切捡国主爱听的说，把国主笑得合不拢嘴，喜上眉梢。
若不是祝欢不喜过多被关注，估计国主能当场把她身为清敛宗长老之事说出来，当场封她为什么某某公主。
……
有沈烦投喂，祝欢小酌了几杯，有些醉乎乎的便起身离了座，独自逛逛醒酒。
是的，我们的小郡主极爱吃酒，但沾酒即醉。先前某次在清敛宗时与众人吃酒吃高了，掀了人家半座山，才为他们得来的教训。
——小师妹不能吃酒，不然倒霉的是他们。
月黑风高夜，冷风寒澈。不知何时她走到了湖边，月光倾泻，洒下点点粼光，湖面微泛涟漪。
“是谁在哭？”隐隐约约间，祝欢听到哭泣声，声音极低，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仿佛从地底一下撵出来似的。
她的脑海里有声音说:“跳下去。”
“跳下去，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见到……谁？”
“一个既恨你，又爱你的人。”
或许是环境过于寂寥萧森，和着那滴滴的呜咽，祝欢的脑袋晕晕乎乎的，竟真有跳进湖中的冲动。
在一脚踏空，身体往湖中倾倒之时，一道身影出现，拉住她乱飞的衣袖，将她带回来，圈在怀中。
“师尊。”
“小烦，你有听到什么吗？”祝欢闭了眼，安心偎在沈烦怀中，声音低低的。
“没有。”沈烦道，细心替她掩了袖袍，把手盖住，“师尊，这边冷，我带你回宫，好吗？”
祝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反正她酒后做的事或说的话即使醒了她也可以装作不记得，于是突发奇想，“你给我唱首歌吧。”
出乎意料的是，沈烦承了下来。
低层温润的嗓音诉说着古国的情话，缓缓流入祝欢的心中。
“……”
“这是漠州语？”
她记得，沈烦来自漠州。
“嗯。”
……
翌日，祝欢刚睁眼，就见十几个宫女模样的女子手执各类衣饰和妆匣，排成一排压在床头。
祝欢喃喃:“我一定是在做梦。”
她倒头就睡，被梳洗的大姑娘捞起来，尽心尽力的打扮。
祝欢的底子本就好，被簪花金裙一衬更是娇艳尊贵，似九重天界金殿王座上的神明。
国主背着她偷偷抹眼泪，道:“像，太像了。”
长公主与他少时分别，一人留在盛京，一人驻守边疆。他仍记得长公主临走时对他的笑，她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对他说:“等我回家。”
然后此去经年不回头，往事匆匆。
很多年后，他终于等到她回家。
那时他已鬓生霜发，君威天下；而她尸骨无存，一捧旧衣，故魂归家。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