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雾里，一个身影隐隐现现，祝欢渐渐看清她的模样。
银发木钗绕红珠，金衣华服绮罗带。眸底各一点青痣，未笑，多妖冶。
细碎的铃铛垂系腰间，叮当作响。
可巧的是，这个女子与祝欢长相一模一样。
“祝欢”祭出剑，剑锋对着祝欢，微微一笑，“我是你。”
“你若是我就不会伤我。”祝欢道，“你是心魔?”
“不。”“祝欢”道，“我是你识海里的一抹意识。”
“意识还能来到现实?”
另一个她道，“你莫要套我的话，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晓。”
祝欢：”……大意了。“
“不过，如你所言，我确实不会伤你。”
“祝欢”收剑，平静道：“我无法触碰你，我是你内心痛苦绝望挣扎时萌发的意识，我与身为仙门正派的你水火不容。”
“”用凡人的话来说，你是神明，我则为魔。”
一具身体里，又如何能容纳两种完全相反的灵识?
她被天道从祝欢的识海里剥离，带走了她记忆里的所有痛苦，绝望，挣扎。
祝欢没了过往，重获新生。而她如获新生，却深陷泥泞，挣扎世间。
“那你想杀了我吗？”祝欢问。
“想。”她道，“我想替代你，成为你。”
“祝欢”向前一步，问：“你不躲吗？”
“你都要杀我了，我还躲什么?而且这有结界，我躲哪不都能被你找到?”生死攸关，祝欢还有心情开玩笑。
她喉头一哽，示意手中的长剑：“这是上古魔剑断鸣。”
“知道啊，这还是我的配剑呢。”
“它由上古魔龙龙骨制成，为魔剑之首，刺伤者轻则魔气入体，久治不愈；重者走火入魔，暴毙而亡，你不怕吗？”
祝欢笑笑：“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得死，死之前还能助人得偿所愿，岂不你好我也好?”
意识：“……”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你就当我说的那一套都是歪理吧。”祝欢闭眼等了一会儿，她却迟迟不动作。
“还不动手?”她轻问。
意识忽然抱住她，祝欢惊愕：“你不是不能……“
话音被打断，祝欢眼睁睁看着一把她再熟悉不过的剑，从背后贯穿她的肩胛。
剑声沉闷，似乎又刺入了对方的身体。
被断鸣剑刺中的人，不论是谁都会受伤。
“突然发现你我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杀了倒不至于。”意识道。
祝欢：“你不是想成为我吗？我没死，你怎么成为我?”
意识又一哽：“你就这么想死，不死你难过是不是？”
“那你呢？你不也要死了。”
“……”不如我俩一起死了算了。
但意识还是道，“我不会死。”
祝欢不信，“你都吐血了，看起来比我还虚弱。”
“……你别说了。”意识怕自己再忍不住吐出一口血。
为什么会有人死到临头不去关注自己的受的伤，反倒要与害她的人叽叽喳喳互怼啊？！
但她仍然道：”我是你的意识，是你内心绝望痛苦的化身，你心中仍有痴念情嗔，我就一直在。”
祝欢扯出一抹香，十分同情，是真的同情，绝对没有阴阳怪气的意思：“那真是辛苦你了。”
“……”这个破剧本明明不是这么写的。
意识深吸一口气，决定不与她计较：“我此番来，是受人委托才杀你。本以为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无悲无喜不知世间情感，但如今我见了你的记忆后才发现，你与先前不同了。”
她的眼神慢慢涣散，魔气在她半透明的体内躁狂不已地打转。
方才能与祝欢说那么多，纯粹是被祝欢气的。
“听过吗？反派死于话多。”祝欢背手拔出剑，“哐当”一声，剑被主人随意丢弃在地。
意识靠在祝欢怀中。
她坚持不了多久，但仍然要说：“自是听过的，你与你徒儿看话本时，我便在。”
祝欢：“多少有点瘆人了。”
说了太多话，祝欢也没了气力，相抵在她的额头。
“外面……还有人在等你。”意识闭上眼，轻声呼吸，以此来舒缓魔气乱窜的疼痛。
“你……你不要再怀疑自己了，他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值得相信的人。”
也是除你在苍山之外，唯一值得去爱的人。
你不要怀疑自己，
你值得被爱。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但祝欢都明白。
她了然于心。
结界破灭，祝欢抬眼，看见了意识口中所说的人。
那个值得她永远信任的人。
她终于支撑不住，将要倒在地上。
沈烦接住了她。
沈烦将她抱起，极其小心地避开她肩胛处的伤，轻问：“师尊，我们回家，好不好？”
“师尊，我带你回家。”
眼前一片朦胧的丹枫色，她的心口处阵阵抽痛，好像有什么事物，冰冰凉凉的，落在了她的脸上。
是下雨了吗？
不，那是一个少年的泪。
祝欢大脑十分迟钝的反应过来，想抬手，擦去少年的泪，告诉他：“你莫哭。”
可是她不能，因为她已经“死”了。死人是没有知觉的。
心口处在发热，那里落着一朵小小的五瓣桃花。祝欢不知它从何而来，师姐说，那朵花是她心上人为她留下的印记，如果她忘了前尘往事，她的心上人依然可以凭借此印迹找到她。
破镜重圆，故人生欢。
可事实上，祝欢没有心上人，那朵桃花也不过是一只普通的胎记。
“好。”
你带我回家，可要说话算话。
…………
祝欢睁眼，眼前仍朦胧一片黑。
她还没醒?
“师尊，您醒了。”是沈烦的声音。
她茫然四顾，都是黑蒙蒙的。
怎么回事？是她瞎了?
沈烦：“师尊受了伤，眼睛暂时不能见光。师尊若想去哪儿，徒儿挽着您去。”
祝欢：“……”
关于我被剑伤的肩胛，却被告知我眼瞎了这事，简直不要太惊悚。祝欢开始想，她以前也没患眼疾啊。
难不成又是以前的以前?
以前的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她为何会与阿鱼认识且还是她的恩人？为何她会被天道剥去痛苦的记忆?难道以前以前的记忆对她来说都是痛苦的吗？还有究竟是谁想要让她成魔?
以前以前的我真真是好惨，祝欢想得头痛，最后感叹。
因她无话，沈烦接着道，“我已联系大师叔他们，此地偏远，他们过几日才能到。”
“你霍师叔呢?”
“不知。……我已将六师叔半路出走之事也一并告知其他师叔。师尊不必担心。”
祝欢心稍稍一紧：“我受伤的事呢？”
沈烦乖乖回答：“没有。”
“那就好，如果你师叔他们问起，就说我错食无极草导致的失明。”
“可是师尊，您的修为被封印了。”
“就说我又又误食了封为丹。”
“……”
祝欢仅用半个时辰便适应了黑暗。
眼睛看不见，耳朵就变得灵敏了。
她能察觉到沈烦的脚步，从而判断他在哪个方位。
“东北。”
沈烦叹气：“又被师尊猜到了。”
此是祝欢闲时发明的小游戏，被她命名为“猜猜我在哪儿”，就很像如今的一二三木头人。
但找的人不需要动，只要猜方位即可。
十分益智，且锻炼耳力。
祝欢非常低调：“你师尊不过瞎猫碰上死耗子，乱打乱撞罢了。”
沈烦过来打横抱起她，边道，“嗯。”
祝欢双脚离空，抓上他的衣襟。
“你要做甚?”
“为师尊沐浴。”他脸不红心不跳，非常平静。
等等……发展这么迅速的吗？
再等等，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我睡了几日?”
“加上今日，共五日，师尊。”
所以说，沈烦为她沐了四日的浴?
祝欢脸上一片烧红，一面又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沈烦那么乖，且又身为修道之人，定是清心寡欲，非礼勿视的。”
谁料沈烦忽漫不经心道：“师尊心口处的桃花是谁添上去的吗？”
“不，不是，只是胎记……”祝欢支支吾吾的，更像掩饰了 。
“这也是奇事，花逢心口而生，”沈烦道，“这样一来，我便再不怕找不到师尊了。”
“……”
水温适宜，泡的祝欢舒舒服服的，整个人放松下来。她也不去管身后的沈烦，反正看都看过了，她如今又失明，脸可以暂且不要的。
祝欢的肌肤白的晃眼，左肩胛处有一道被剑贯穿的伤痕，仍流着血，翻出来肉，迟迟不见愈合。
沈烦轻抚，指尖冰凉，贴在她柔软的肤上，似寒冰贴上暖玉。
“师尊，疼吗？”
“不痛啊，只有点痒。”祝欢道，“当时她刺的快，你师尊我啊，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戳上一个大窟窿，不痛……”
她话未完，便感觉到肩胛处，她的伤口上触碰到一个温凉的事物。
如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沈烦的头轻抵在祝欢的背上，呼吸湿热。
方才发生了什么，他们都心照不宣。
“师尊，若我再强一些，就能保护你了。”
良久，久到祝欢都以为沈烦睡着了，他开口。
这是他第一次没对祝欢用敬称。
“那就等你强大了再来保护我。现在，我来保护你。”
她才不会对说什么要保护师尊的乖乖徒儿冷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