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莫池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完完全全忘记所有不堪的过往，父母离婚也好，再婚也好，被李国强虐待也好，舅舅去世外婆去世也罢，他只想做一次真正的自己。

可当这些成年旧事被人又重新扒出来呈现在面前时，还是会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扒了皮，露出血淋淋肌肤的刺猬一样。

他一直在逃，逃避舅舅的死亡事实，而抵触舅舅打下来的产业，逃避父亲再婚后的家庭，即便后妈再好，他也毫不犹豫从那里跑了出来。

而现在，他想的却是怎么去逃避生母与李国强这像寄生虫一样的一家子。

太可笑了。

但更多的，是想弄死李国强。

宋莫池坐在椅子上，面对那些要债的那群人，气场凌冽，眸中泛寒。

给或不给，对李国强来说依然是个无底洞。

宋莫池摸了摸口袋里，掏出了出门前从抽屉里翻出来的烟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了一根吸了一口。

烟雾飘向四周时，站在他身后的梁宇凡咳嗽了一声。

他回头看了一眼梁宇凡。

梁宇凡干咳了两声后，盯着宋莫池的后脑勺弯眸微缩，宋莫池已经很久没碰过烟了，上次给李国强的，还是他抽剩下的。

宋莫池突然又抽起了烟，让他感到极度敏感，不敢多想，也不敢深想，哪怕对方是真的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青烟缭绕，梁宇凡看不清宋莫池脸上此刻的表情，他屹立在宋莫池和张玉芝之间，只知道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宋莫池吸了两口烟后，眯着半眸道：“二十八万，我要他的一只手，不够我在加。”

他指着李国强，眼睛却是盯着门口要债的那群人，他在那群人眼底看到了畏惧，胆怯，退缩，让他忍不住冷笑出了声。

“怎么，不是说不给钱就剁手指吗？”宋莫池看着那些人，“我出双倍价格都没人敢吗？”

原先狂妄嚣张站在最先前的人，早已怕的挤进了身后的那些人里，就在这时，一个瘦瘦高高黝黑的中年男人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男人顶着黑眼圈一脸沧桑样，看上去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的样子。

“是不是只要我剁了，你就把钱还给我？”

宋莫池看向这个连说话声音都是沙哑的中年男人，从怀中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银行卡：“这张卡里面有三十万，你要是真剁，这张卡就是你的了。”

男人盯着银行卡吞了一口唾沫，冲进了厨房。

“宋莫池！”张玉芝的嘶吼声破天而出，她冲了过去一下子跪在地上，“莫…莫池…我知道你恨李国强，但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他好不好，我保证从经往后他不会在出现在你面前了，也不会问你要钱，这钱…这钱我们自己还了，我求求你…别剁他的手。”

张玉芝抬起头，双目红肿，鼻涕眼水糊的满脸都是，被打湿的头发凌乱的贴在额前。

宋莫池冷冷的撇了她一眼，指着从厨房出来的男人：“那要看他同不同意。”

菜刀抓在男人手里，震震发颤，他胡乱擦掉额头上的汗珠，朝李国强走去。

李国强早已经吓的脸色发白，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躲到李文杰的身后，生怕对面的来人真要剁掉他的一只手。

李国强颤颤巍巍的对男人说道：“老…老赵，你稍安勿躁，把菜刀放下，我又不是不把钱还给你，你用得着这么急嘛。”

“稍安勿躁？”中年男人一听，本就拿不稳的菜刀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因为借给你钱，我老婆都要跟我闹离婚了，我上有老下有小，要不是急需，我真的不想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啊，你叫我怎么稍安勿躁。”

宋莫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了张玉芝一眼，然后走到李文杰身旁：“给你两个选择，跟我走，或者继续待在这里。”

此话一出，一旁的李国强急了：“宋莫池你什么意思？你要带走我儿子？你经过我允许了吗，你就敢带走他？”

在李国强的眼里，李文杰就是一个赚钱工具，他怎么可能会让宋莫池把他行走的人民币带走。

这时，瘫坐在地上的张玉芝大吼了一声：“李国强！你给我闭嘴！”

“你算哪根葱？”宋莫池扭头看向他，“真当我是大冤种呢？我在大街上撒钞票也不会帮你们还一分钱。”

俩人争执中，一向沉默的李文杰忽然开了口。

因为之前的事，李文杰每天都在内心深处谴责自己，更没有脸去接受宋莫池的这份帮助。

“对不起，哥，”李文杰看向张玉芝，“我不能离开。”

“文杰！”一旁的张玉芝急了，“你说什么胡话呢？”

“妈，我接近哥，不是为了钱！”张玉芝的话里话外，李文杰又怎会不知道，更让他心寒的事，自己的母亲也并不了解自己。

口口声声说为了自己的母亲，也不过是在为过去赎罪罢了，而这个赎，也只不过是有嘴无心。

李文杰看向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说道：“您的钱我们会还给你的。”

说完，他跑去房间，拿出积攒了这两年的所有积蓄塞到男人手里：“这里是八千一百块，后面的，我会慢慢还给你。”

李文杰拿出钱的那一刻，一旁畏畏缩缩的李国强立马精神了，他的目光随着人民币的方向一直移到了中年男人的手里。

“你哪来这么多钱？”李国强急了，趁着中年男人分神时刻，他一把给夺了回来，“我有说现在还钱吗？你把钱给了人家，老子用什么。”

李文杰不可思议地看着李国强这一举动，他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会为了区区八千块做出这么离谱不要脸的事儿。

“爸！你把钱还给人家！”李文杰拽住李国强的胳膊，却不料，李国强一个甩袖，整个人直接被打趴下了。

助听器从耳朵上掉了下来，李文杰连忙跪地爬过去捡起来，重新戴在耳朵上。

他抬头看向四周，感觉十分不妙。

他急着取下助听器拍了拍，重新戴上，又取下，重新安装了一块电池，戴上。

这只用了两年的助听器，前不久就已经出现了回声大的问题了，经这么一摔，恐怕是要彻底报废了。

随着耳鸣音波声在脑子里越来越大，拿着助听器的手也跟着发抖。

‘啪嗒’。

助听器脱手而出掉在了地上，李文杰反而平静了下来。

“李文杰？”宋莫池蹲在身旁晃了晃他，“你有听见我说话吗？”

抬起头的李文杰目光呆滞，他望向宋莫池的眼神，眼底就像一潭死水。

沉浸了几秒之后，那滩死水才慢慢退散。

“哥…”李文杰哽住了，抓住宋莫池的手臂，鼻子一酸大哭了出来，“你带我离开吧，我求求你，我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我真的不想待在这里了，一秒钟都不想。”

宋莫池在李文杰后背拍了两下，回头朝堵在门口的人群中喊了一声：“那个谁，爬墙的那个。”

李文杰仰着头盯着宋莫池说话的嘴唇，又看向门口，低声道：“他叫陆旭阳。”

“嗯？”宋莫池诧异的回过头，“你能听见？”

李文杰摇了摇头，指着他的嘴唇。

宋莫池这才彻底明白了，朝人群中喊了一声：“陆旭阳！”

话音刚落下，陆旭阳便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宋莫池招了招手，把李文杰从地上拖了起来，扔给了陆旭阳：“你们先回去。”

“等会儿。”梁宇凡走到李国强眼前。

“你…你干嘛？”李国强把钱护在怀里，“我告诉你，你别过来啊。”

梁宇凡冲他阴冷的笑了笑，一脚踢在了李国强的腿上，接着就是反手一扣，李国强的胳膊像麻花一样拧在了一块儿。

李国强捏在手心里的钱被梁宇凡使劲扣了出来，递给了宋莫池。

宋莫池把钱塞进了李文杰的口袋里：“回去吧。”

李文杰死死抓着陆旭阳的胳膊，头靠在肩边停下了脚步，小声道：“我…腿有点软，提不起劲了。”

陆旭阳二话不说蹲了下来，背起李文杰走了出去。

送走了李文杰，宋莫池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他重新点了一支烟叼在嘴上，走到了张玉芝身前蹲下。

“谢谢。”张玉芝说。

宋莫池冷笑了一声：“你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我可以帮你们解决现在的烂摊子，也是最后一次，但是有一个条件，”宋莫池举着那张三十万的银行卡，“在李文杰高考之前，别让我看见你们。”

“行行行行行，”李国强说着就站了起来，“我保证不去找他。”

张玉芝望着银行卡，又看了看堵在门口上门要债的人，以及为了钱要砍李国强一只手的人，最后点了点头。

“如果你们有谁中途破坏规则的话，那么…”宋莫池看向缩在墙角的李国强，“到时候可就不是一只手那么简单了，我有的是办法。”

“明天我会过来拿李文杰的东西，”宋莫池扭过头对门口的人说，“上午十点，还麻烦你们多跑一趟。”

李国强眼睁睁看着即将到手的钱就这么没了，气的心里直窝火，恶狠狠瞪着张玉芝。

拥挤在门口要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死马当活马医，点头答应了下来。

一行人走后，宋莫池看了下时间，拉着梁宇凡走出了门外。

宋莫池走下楼梯后才觉得整个人都要虚脱了，他坐在楼下的石阶上，静静抽着叼在嘴上的烟。

‘咣当’。

屋内传来一声打翻东西的巨响。

宋莫池跟着后背一颤，嘴中的香烟掉到了地上。

梁宇凡掰过宋莫池的脑袋面向自己，两只手掌盖在了宋莫池的耳朵上。

“Fortune favors the bold。”梁宇凡说。

宋莫池疑惑的望着他的唇瓣：“你说什么？”

他拿下耳朵上的手，又问了一遍：“你刚刚说什么了？”

梁宇凡笑着站了起来：“没说什么啊。”

“我明明就有看见你嘴在动。”宋莫池说。

“是怎么样的动？”梁宇凡站到他面前，弯下腰盯着他的脸，“是这样动吗？”

宋莫池双手撑在地面上，扬起了下巴，刚准备怼过去，梁宇凡的唇就贴了过来。

他浑身都是冷的，但梁宇凡的手心却很热，包括唇。

正当他闭上眼睛，想要沉浸在美好的这一刻时，梁宇凡脱身离开了。

“回家吧。”梁宇凡笑着伸出了手。

宋莫池望着梁宇凡也笑了出来，他抓住面前的手站了起来，狠狠在梁宇凡肩上拍了一掌。

梁宇凡险些往前一栽，捂着胸口回头道：“你要谋杀亲夫啊。”

“谁让你…算了，”宋莫池说，“回家了，烦死了。”

梁宇凡偷着笑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打算，真让你弟高考之后在回去？”

“这不是我能所决定的，”宋莫池说，“腿长他身上，不过暂时肯定不会见那两人。”

“哎呀，”梁宇凡捏了一下宋莫池的脸蛋，“我们家池池可真是个称职的哥哥啊。”

“什么跟什么啊，”宋莫池抬头看了看明月，“记得有一次，我外婆从外边儿领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儿回来，我一眼就知道是她的孩子。”

“我那时候十三四岁，燥的很，就爱欺负他，可他吧，傻不拉几的，不管我怎么欺负，就爱傻呵呵的笑，我当时还以为是个傻子呢。”

“也是因为那天，我把我外婆最喜欢的一盆花给弄死了，你猜怎么着，那小屁孩帮我顶罪，被我外婆一顿毒打，”宋莫池说，“可惜的是当晚就走了，后来就没见过了。”

“外婆那时候对我说，撒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勇于承认错误。”

“他没有错，错的是那些自以为是自我傲慢的长辈，”宋莫池说，“相比之下，我比他幸运的太多了。”

“等一下…”宋莫池想起了什么，把头转向了一旁的梁宇凡，“你刚刚说什么…池池？”

“我刚刚…有说吗？”梁宇凡装傻了。

“有！肯定有！我都听到了，”宋莫池假装撸起袖子，“好哇，原来之前你在窗边什么都听见了。”

“那又怎么样，池池。”梁宇凡边跑边说。

“梁宇凡！你丫给我站住！”宋莫池跟在后头继续追。

梁宇凡朝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仰头大声吼道：“池池！”

“梁宇凡！你神经病啊！”宋莫池嘴上骂骂咧咧的，但心里却是暖暖的。

梁宇凡跑到了空旷的马路边，站在明耀的路灯下，朝着一望无际的马路嘶吼道：“宋莫池！我…梁宇凡！好爱好爱好爱你啊！”

宋莫池呆了几秒后，赶紧掏出手机怼着梁宇凡的脑袋拍照，脸上满满的抑制不住的笑容：“你别动，让我拍张照片，太TM帅了你！”

“从伸出那只手开始，”梁宇凡高傲的声音逐渐降了下来，对宋莫池伸出了手，低声柔和，“你救过我，我一直都记得。”

宋莫池因为这句话，骤然一愣，他抬起僵硬的脖子，神色固然的看向梁宇凡，手机脱手而出掉在地上。

“怎么了这是？”梁宇凡说，“难道说你都忘记了？”

“没…没有，”宋莫池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心中揣揣地捡起手机，“那你…知不知道造成那场车祸的是什么人？”

“怎么可能会不记得，”梁宇凡吐了一口气，声音略略拔高，“谭飞文，十八岁，男，无证驾驶，事后逃逸，现在估计还没出来，那张脸化成灰我也认得。”

详细描述从梁宇凡口中说出来时，宋莫池已经感觉自己连着头皮都开始发麻了，双手开始微微发颤。

之前对梁宇凡的猜测和怀疑，在脑海里瞬间化为泡沫。

在梁宇凡的心里，自己就像是个拯救他的过路人，他找了自己八年。

而自己，却在车祸之后，没多久出了国，顺带销毁了关于这里一切的痕迹。

梁宇凡真的就像一束光，照进了他全部的生活里。

一向肆意妄为的宋莫池，却在此刻胆怯到害怕说错一个字。

“池池！”梁宇凡推了两下宋莫池，“你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没…没有…”宋莫池抹掉脸上的眼泪，一把抱住了梁宇凡，“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说什么呢，”梁宇凡笑了起来，“我不是在这里嘛，我还能去哪。”

“我想听你亲口说，不可以反悔的那种。”宋莫池急切的想要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好好好，”梁宇凡举起了手，“我梁宇凡对天发誓，这辈子都不离开池池，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好啦，”梁宇凡揉了揉宋莫池后脑勺的头发，“在不回家，你弟会以为我们把他家掀了的。”

宋莫池埋着头，在梁宇凡的脖子里蹭了蹭，闷声道：“我也爱死你了。”

“我听见啦，”梁宇凡抓着他的手，十指相扣，边走边问，“明早想吃什么？”

“嗯…”宋莫池想了想，“杂粮粥和生煎包，你做的。”

“好，”梁宇凡说，“那就杂粮粥和生煎包，加个蛋好不好？”

“不要。”宋莫池说。

“这么不喜欢吃蛋？”梁宇凡，“看来我们家池池有点挑食啊。”

“挑你个大头鬼。”宋莫池翻了个白眼。

“哈哈哈哈哈哈，”梁宇凡说，“我们家池池真可爱。”

“………………………”

“没完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