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着回去的路，有些路段钟劫大致已经记不清了。
不知道他现在身上还有没有钱，反正他走出来时，有医生叫他给医药费来着，他也装作没听见跑出来了。
车水马龙一如既往的发出它们所独有的声音，鸣笛、吵嚷、耳畔无休止的风声。从中，钟劫找着回家的路。
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熟人，钟劫上前想要问路，可等他一开口：“啊，啊……”
他忙捂住嘴，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成了个哑巴的，熟人阿姨拎着自己家的孩子疑惑地看了钟劫一眼：“找你妈去，神经病。”
怎么印象里这位阿姨以前不是这样的？
怎么？
熟人阿姨的身影越走越远，钟劫跟了两步，阿姨调头羞辱了钟劫：“你！滚回去，别跟着我了，你妈还欠着我牌场里的钱呢！再跟着我，小心我卸了你的腿！”
“啊，啊！”从自己嗓子里冒出的声钟劫都感到震惊，更何况是收庄钱的阿姨。
本以为会是阿姨的一句体面关照稍稍问候一下钟劫，谁知阿姨张口便肆意嘲讽钟劫：“哈哈哈，瞅瞅你妈做的那些缺德事，杀猫狗炖肉给你们吃，现在好了，报应到了你身上，哑巴了，哈哈哈哈！”
须臾，周围的路人都看向了钟劫。
他们回望搜索这个‘哑巴人’时的眼神，挖苦占据了怜悯的上风。
“嗐！人家都追你大半条街了，赏人家点呗？啊？”侧旁卖猪肉的屠夫，对收庄钱的阿姨戏谑道，给钟劫一点面子也没有留。
观望的人因为屠夫的一声，围上来的更多了，都争先瞧看钟劫是个什么样的人。
或许在他们眼里钟劫已经不是个人了，更高层面的讲只会是一个，笑话。
看来熟人阿姨这里已经没有可回家的路选了，那些来看他笑话的路人，钟劫都留意过一眼，根本没有认识的。
他们为什么要有说有笑地指着我啊？
他们是谁啊，他们认识我吗？
他们知道我家在哪儿吗？
……
我怎么会在这里啊？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啊，我的爸爸妈妈呢？
我有家吗，我是谁啊？
钟劫想要上前一步，问陌生路人‘他是谁’，反遭到了路人一步开外的躲闪回避。
另一个，另一个也是如此！
“这不会是个疯子吧？”
“不假，可能是。”
怎么又从哑巴变疯子了。
“呜呜呜！妈妈！我不要看！我们走好不好？”
直到人群中一个女童的呜咽，彻底撼动了钟劫心里的畏惧。
是啊，钟劫也有妈妈啊？
可为什么，他醒来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他发了疯的冲出人群，追着那位熟人阿姨跑。
钟劫暗黄消瘦的面颊，似乎很久没洗的油头，狂奔起来简直就是个疯子。
熟人阿姨顿时万分惊恐，拉着自家孩子在前面跑，钟劫在后面追。
终于，母子安全到家了，钟劫一样也跟着她们寻到了回家的路。
不过回到自己家已经很晚了，钟劫敲了门也没人来开门。
只听隔壁，一串脚步声后。
吱——
邻居齐时推开门，见到钟劫时还有些高兴的问他：“钟劫，这么晚了干嘛去的，才回来啊。”
“我……”钟劫迟疑一拍，才道：“我，是今天才回来。”
齐时忙挥了挥手，示意让他进来，反正钟劫家又不会给他开门，钟劫想都没想，今晚便在齐时家过夜了。
齐时爸爸病逝了，妈妈跟别人跑了，家里只剩齐时一个人，就算他一个人住，家里无时无刻都相当整洁干净。
他比钟劫大三岁，可惜已经下学了。
“你睡这个房，水跟厕所什么都熟悉对吧？”齐时问钟劫，得到了钟劫的肯定后，齐时才打开另外一间屋子进去休息。
钟劫对齐时家熟，他洗了个澡，回头擦干头发准备休息，突然听到齐时房间里发出的怪声。
钟劫禁不住好奇透过门缝往屋里看。
昏暗中还尚亮着一盏小夜灯的房间里，齐时骑在一个男人的身上，身下的男人扶着齐时的腰，一起一落，齐时捂着嘴争取不让自己出声。
见此，钟劫悄然退去，回房休息。
隔日，钟劫回去拿了断了一根肩带的背包，回头顾不得妈妈在其身后的冷嘲热讽便跑去了学校。
到了学校，早读还没开始，班主任便抱着账本冲上讲台，翻开厉声说：“钟劫，这个月你家长只交了中餐的费用。”
班主任强调了一遍以此警示，接着换了一副面孔，柔声念了下一位的情况：“李莉，你妈妈昨天补了这个月牛奶费，前几天的牛奶生活委员记得找供应商补上喔。”
交代完，班主任踩着高跟鞋手握黑色笔记本离去，科任老师进教室指引学生早读。
钟劫听完有些愣，到现在肚子里空荡荡的。
每次等到下课钟劫就往胃里灌水，喝上满满一瓶水后拿着塑料瓶再去接下一节课后的水，一个大课间就能把钟劫整得要死不活的累趴在课桌上。
怎么也想不开，为什么钟劫会被断了早餐。
熬到上午最后一节课下，才往嘴里塞了几天中的第一口食物，饿坏了。
不仅没有多余的零钱去吃饭，现在家里连早餐费都没交。
然而放学后回到家里，家里人的晚饭都吃过了，钟劫对这点再清楚不过。
打算在冰箱里找点东西吃，可爸妈还在客厅呢，钟劫去拿吃的说不定会被骂一顿。
算了。
只能回房休息。
深夜饿醒了，望着天花板忍了忍，又睡了过去，再次被饥饿感产出的刺痛惊醒。
摸黑起床，轻手轻脚地走过客厅，打开厨房里的灯，轻轻掀开桌上的菜罩子，除了几个空碗什么也没有。
观察空碗间钟劫无意地低头，在饭桌下的垃圾桶里，黑色的垃圾袋中亮过一团无比扎眼的白色鱼骨头，尽管鱼刺细，但多，多起来扎眼。
从门缝里挤进来的风在那一刻变得如寒风般刺骨。
七十二块钱的早餐费，好像够买一条鱼了。
大概吧……
钟劫松了口气，抱着膀子上下搓动着，他走到烧水壶前拿起壶掂量了一下，里面还有水，于是半壶水被钟劫喝得精光。
两天，三天还是一如既往的熬过去了。
第六天夜里，钟劫胃里像是被人灌了硫酸，夜里疼得钟劫直打滚。
哭声把母亲引来了。
母亲推开房门大骂道：“要死了是不是？哭哭哭！”
钟劫以泪洗面痛苦地仰头望向母亲，试图祈求她能救救自己，捧腹含糊道：“妈，妈，我肚子疼……”
“咋没把你疼死呢？！”母亲不但没有带钟劫去医院，反退一步。
咣！
门被用力关上了。门后母亲还吼道：“整天娘们兮兮的！矫情！”
煎熬了一夜，钟劫去求助齐时。
当钟劫虚弱惨白的脸出现在齐时面前时，齐时担心：“你怎么了，啊？怎么这个样子了？”
齐时轻柔地撩了钟劫遮眼的刘海，刘海下的眼圈很重，令齐时越发揪心了。
“齐，齐时，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我，好累，我想，去吃点东西。”钟劫从憔悴的脸上挤出一抹笑。
“借多少，五百够不够？”齐时显得更加焦急，从兜里掏出五百块现金，塞给钟劫。
钟劫只收了里面的一百，将剩下的四百都推了回去：“不不，一百应该就够了。”
“那，那你……”
没等齐时说完，钟劫转身走了。
外面天还蒙蒙亮，钟劫找了个早餐店坐下，点了一碗粥和一笼包子。
等餐时，钟劫恍惚张望着店里的一切，文字密集的红底菜单、装满饮料的冷饮机、冒着热气的汤底锅、冰柜、还有忙碌的老板……
片刻钟劫忽然一愣，眼球仿佛被什么特别的东西吸去了。
【本店招工】
见店里没什么客人，钟劫便提了嘴：“老板，你们这边招工是招干嘛的啊？”
看了钟劫两眼，老板热心回答：“招下粉工，哈哈哈，怎么，小伙你要来啊？”
老板顺势端来一笼包子和一碗粥，钟劫昂了昂头，应声道是。
“可以啊！只是工资有点少，你不介意就行。”说着老板来到菜板上包起了馄饨。
“我不会，你会教我的对吗？”钟劫问。
“那必须的！”
老板应声答应后，见钟劫起身要走，招呼他说：“明天记得要来啊！”
之后的日子，钟劫过得并不是很差。除了脑子里时不时传出的剧痛影响他考试，成绩直线下滑之外，少不了的打骂。
有天班主任找到了钟劫。
她打扮得纯朴，像是众多浓妆艳抹的女老师中的一抹清流，刚见到钟劫她笑嘻嘻的，拉他找了一个四下没人的角落，提着嗓子，趾高气扬的开始询问他说：“钟劫是吧？听说你最近在粉馆里打工啊？小家伙还挺有实力的不是嘛？能不能帮老师照顾一下孩子，我给你推荐给别的机构，你去里面上班，工资可比在小店打工好得多。”
“会不会……”
没等钟劫开始问，班主任打住他的问话，指着校门外：“就在学校边上的幼儿园里，你只负责接孩子放学送回家就可以了。”
“这样啊？”钟劫心里想的不过是，早上可以帮忙下粉，下午接送孩子，之后拿着这钱去买些治头疼的药，没有过高的要求。
“可以的。”
钟劫答应得很快，老师这才亮出她的真实目的：“我还有一个，六年级的孩子，也得麻烦你一下，他们放学跟你们差不多，你马马虎虎送他安全到家就行了，没有过高的要求。”
班主任还不忘提一嘴薪资的事：“每个月给你一千块钱，怎么样？”
一千块！
这对钟劫而言已经是个不小的数目了，再加上这是班主任的要求，没有什么比答应她更好的选择了。
再后来，托儿的工作也有了。
钟劫在前面拉着一群小孩，队伍后面还跟了个六年级的大孩子，身型微胖穿着小学该有的校服，还不时满头大汗地跟上前问钟劫一些话。
那该就是复星瀚了吧。
只是时间过得太远，钟颉根本记不起当时复星瀚的频繁问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