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水中倒映着一轮明月,被树影环绕着。
慕晚棠贱嗖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碎着月影,看着波纹微荡才肯罢休。
一边戳着水,一边斟酌着字句:“我那朋友,她以前对一个人特别不好。”
莫邪兴致勃勃:“嗯嗯。”
“然后她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才发现那个人为她做了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
莫邪打了个哈欠:“嗯嗯。”
“她后来知道以后,就想着……以后要对那个人好些。”
莫邪眼睛眯了起来:“嗯……”
“可是她又发现,不管她怎么做,都不及那人万分之一。”
莫邪:“……”
“我朋友本来只是抱着感激之情的,可是现在她感觉单纯的感激配不上那个人。”
莫邪:“。”
慕晚棠化繁为简,将“那个朋友”的心事说了个大概,又将那些暧昧丛生的心思全都归到了感激一词上,对着夜色开始伤怀。
“你说,我那朋友现在应该怎么做?”
慕晚棠半天没等来回复,扭头一看,莫邪已经低着头睡着了。
她好不容易想敞开的心扉登时被重重地推了回去,又上了锁。
慕晚棠没好气地将湿淋淋的手戳在莫邪身上。
莫邪身子一歪,猛地惊醒,下意识嘟囔道:“嗯嗯,小姐说得有理。”
“......”慕晚棠:“有理你大爷,回去睡觉去。”
莫邪揉了揉眼睛,正想转身回房,又想起什么,扭头对着慕晚棠说道:“小姐你明日定要好好答谢容小姐,你今日生病,不知为何硬是抓着人家的手不放。”
“我本来要自己照顾你的,但是容小姐觉得你风寒是因为把自己的披风给了她,今日一整天从未离过你的身。”
慕晚棠对自己的德行大概了解一二,闻言伸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还用你说?”
莫邪随意地耸了下肩膀,打着哈欠:“你心里有底就好,我们将军府可不养知恩不报之人。”
慕晚棠听了她这话,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她还是伸手给了莫邪一个狠狠的一敲:“你就这语气对待本小姐的吗?”
莫邪嘿嘿一笑,抱着头躲开一击,又补充道:“还有你……那朋友,喜欢人家就是喜欢,想对人家好那就去做呗,说那么冠冕堂皇干什么?”
说完这句话,莫邪飞快地窜出了院子,徒留慕晚棠一人在原地徘徊。
她蹲在池塘前,看着池中清月,低声重复着莫邪的话:“喜欢就是喜欢么?”
上一世到死她才知晓那人的心意,虽从未亲耳从她口中听到过,但应该没有什么人,会比阿弦的情意深了吧。
她总说想要护阿弦一世平安,可什么样的身份,能够陪在一个人身边一世呢?
水中月似乎倒映着容初弦那清艳绝尘的身影。
一阵风吹来,慕晚棠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脑袋一下子更晕了起来,抬头却见明月但照青空,她扶着脑袋起身,却觉得从未如此清醒过。
前世父亲与将府诸多家将,他们是因卷入了政治漩涡而丧命,唯独容初弦,是因为她的错而香消玉殒。
那份歉疚与不解,在三年相伴中,早就酝酿成了更深刻的感情。
她喜欢这个人,她想要站在她的身边,她想把称呼变得再亲近些。
比如……我的阿弦。
这一念头仿佛来得无比自然,慕晚谈在心里将“我的阿弦”默念了数遍,愈发觉得自己的心念如同这破冰的池水一般,再也收不回去。
她想:我想在阿弦的身边呆一辈子。
知晓了自己想要什么,她也要知道阿弦想要的是什么。
虽与这一世的阿弦相识不久,但慕晚棠却总觉得,在阿弦那身清冷寡言的外壳下,藏着的,是不输于任何人的惊才绝艳。
慕晚棠任由风吹了会,才随意地找了间客房睡下。
-
次日清晨,慕晚棠被端着药的莫邪叫醒。
慕晚棠一看见那碗黑乎乎不可言状的药就面露菜色,一脸的抗拒。
莫邪悠悠道:“这可是容小姐天还未亮就醒来去给某人煎的,啧啧,某人不愿喝就算了,只是可惜了容小姐的一番苦心。”
她掂了掂手中的油纸袋子,惋惜道:“容小姐还特意交代我为你备些蜜饯,既然药你不喝的话,这蜜饯我可就自己拿去吃了。”
慕晚棠:“......”
莫邪作势要出门,慕晚棠扶额将她拦下:“把药给我。”
莫邪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心道:呵呵。
捏着鼻子将药一口喝下,慕晚棠一把拿走莫邪手中的油纸袋子,拈起一颗蜜饯丢嘴里就出了门。
莫邪在她的身后嗤笑一声:“你也有今天。”
慕晚棠今日心情愉悦,懒得与这以上犯下的莫邪计较,哼着小曲摸进了自己的院中。
莫邪跟在她身后,恨不得能够当场摸出一包瓜子来,看看这大尾巴狼想做些什么。
临近门时,慕晚棠心中又升起些许紧张,踌躇几步才抬手敲响了容初弦的房门。
这一路上心里斟酌的无数言辞都在开门的时候化作烟尘,一溜烟地从她的脑子里飞了出去。
容初弦难得没有穿一身白,而是穿着雪青锦裙,衬得整个人愈加华贵清艳。
慕晚棠的千言万语都卡了壳,直到容初弦率先开口:“身体好些了吗?”
慕晚棠点头,呆头鹅一般回复:“好多了,给你添麻烦了。”
容初弦看着慕晚棠尚还有些苍白的唇,敛下眼睫,低声说:“举手之劳,慕小姐以后还是要多加注意才是。”
这么说着,她又忍不住多言:“你昨夜直接将我唤醒就是,本就因我的缘故令你生病,昨夜若是又因我而加重病情……慕将军和莫邪姑娘都在担心你。”
慕晚棠连忙摇头:“这与你何干,府中又不是只有一件披风,我只是觉得麻烦才没用,阿弦千万不要觉得是自己的原因。”
容初弦沉默地看着她,直到慕晚棠以为自己开始怀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什么时才听她开口:“虽然有些失言,但是不论如何,有很多在乎你的人,慕小姐还是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好。”
慕晚棠洒脱惯了,最不爱听人说教,但这话出自阿弦之口,她就忍不住想要将每个字刻在心里,低着头小声说道:“我知道了,你不要生气。”
容初弦一怔,说:“我没生气。只是大夫说你现在需要多休息。”
慕晚棠忙不迭点头:“我现在就去躺着。不打扰你了。”
说着就要回房间,刚迈出一步又转身看着容初弦,神色认真:“阿弦今日很好看。”
容初弦愣住,她又补充道:“每日都好看,白衣潋滟,紫衣清贵……都好看。”
说罢不等她的回复,转身回房,背影带上了几分仓促。
初晨春日和煦,落在容初弦轻颤的羽睫上,直到听见雪团努力地扒拉着木门的声音时,她才弯下腰将她抱起。
关上门,拿起书时却又不住地想起早晨醒来时发现自己竟躺在慕晚棠床上时的心悸。
她伸手抚上心口,感受着手下有些急促的跳动,认命地阖上眼睛,将手中的《清静经》扣在脸上。
这书,怎么一点用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