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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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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熙有意识时,发觉自己正身处山野,她忘了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为何身在此处,茫然间四下瞧了瞧。

此刻当是深夜,周围黑黢黢,谢熙也瞧不大清,只觉一侧似是高大的山崖,向上望不见顶,附近还生着矮小的灌木,也有许许多多不知名的野草,高大的树木。

待目光扫到一旁躺着的人,或者说尸体时,她目光凝住了。

之所以能一眼断定那不是个活人,是因那尸体已经不是完整的了,从位置来看,大概是从山崖上坠落下来的。

而且哪怕四周黢黑,也能瞧出这尸首似乎被野兽啃食过,其凄惨之处不便一一描述,谢熙心生不忍,也不愿多看,只好转开眼。

可这处四下无人,远处又实在看不清,她也不知要做什么,不慎又扫了那尸体一眼,方才被尸体惨状惊住,就没去瞧尸体的脸,这一眼瞧到了脸,竟莫名让她觉得眼熟,于是凑近了些。

这张脸明显属于一名女子,尽管被头发遮住了一小半脸,仍能瞧出侧脸轮廓秀丽,鼻梁挺拔,年纪约在二三十之间,往下看脖颈修长,身形清瘦,神思恍惚许久之后,她终于认出了这人是谁。

她不记得自己年纪,但是她活了多久,这张脸她便看了多久,因这张脸就是她自己的脸。

在原地怔忡了一会儿,她伸手去触碰这张熟悉的脸,然后摸了个空,她的手穿了过去。

“原来我已经死了,现在大约是成了鬼。”她这样想,认出那张脸的那瞬,她想起了自己的姓名,她叫谢熙,其余的,比如因何坠崖,她还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既想不起来,谢熙便不再为难自己,她想四处走一走,反正现在野兽也伤不到她了,可她走了几步竟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走不远,大约只能在自己尸身方圆十步内走动。

谢熙只好待在原地发呆,指望有人来找自己,看能不能多恢复些记忆。

可惜她等到天亮,也没见到人影,只有飞鸟,小兽,并一些爬虫路过,谢熙警惕地看着这些生物,由衷地希望赶紧来个人,不管是帮她埋了还是烧了都好过看着自己身体被虫子或小兽啃。

不知是不是上天听到了谢熙的祈求,在日影开始西斜时,有人来了,还不只一个,这些人都穿着黑甲,似乎是军中之人。

他们自是看不见她的魂体,在发现她尸身时似乎吃了一惊,然后不知是谁开始哭泣,接着所有人都跪在她尸身旁哭泣,有个比较细心的还用披风替她遮盖了下。

谢熙一个个辨认过去,发现一个都认不出来,顿觉有些愧对这些眼泪。

过了一会儿,有个小娘子过来了,她大约二十来岁,细眉薄唇,眼角上挑,明明生的寻常又有些刻薄相,谢熙却觉得她十分亲切。

这个小娘子跌跌撞撞,一路手脚并用地爬到谢熙尸身前,特意拨开她脸侧的头发辨认了下,瞬间红了眼眶,又去掀她身上的披风。

谢熙见此下意识喊道:“别掀!”她觉得会吓着人,可惜没人听到她的声音,果然她看见这个小娘子捂着胸口跪伏在地,应是被吓得狠了。

就在谢熙怀疑她是不是被吓得背过气去的时候,这个小娘子又捂着胸口立了起来,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似是对穿黑甲的士兵说了什么。

谢熙完全听不到声音,只见到有个士兵离开了,过了没一会,就有人端来一堆东西。谢熙瞧见了衣裳,帕子和水,还有针线,于是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小娘子叫人搭起了个帐篷,接下来没用人帮忙,开始自己穿针引线,一边缝一边流泪,不时拿袖子擦下眼泪,可惜她袖子早就粘上了血,这一下擦了自己满脸血。谢熙觉着要是有人这会进帐篷,怕不是得当场吓死。

看着小娘子双目红肿,不时抽噎一声,谢熙想摸摸她的头,虽还是认不出来她是谁,但是她是第一个让谢熙觉得亲近的人,这么想着,余光不小心瞥过自己的尸身,然后一眼看到了那歪七扭八的针线。

谢熙:“...”

谢熙现在虽不用呼吸,还是没忍住照着活人的样子叹了口气,罢了,小娘子已经这么伤心了,只要不把腿缝到胳膊上,那就原谅她吧。

帐篷外忽又吵闹起来,谢熙伸头一看,又来了小娘子,这个小娘子与帐篷里这个年纪相仿,生的十分美貌,杏目通红,也在哭,因被人拦着不让进帐篷,哭得更厉害了。

谢熙也没认出这是谁,但是看见她哭也莫名想摸摸她的头,叫她不要伤心了,帐篷不进也罢,怪吓人的。

两个小娘子,一个在帐篷里哭,一个在帐篷外哭,谢熙又没办法摸摸她俩的头,只好又叹了一口气。

谢熙的尸身被运回了城,接下来的日子,谢熙又见到了许多人,可惜还是一个都不记得,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好像不再被尸身绊住,可以随意走动了。

除了每日看看几个让自己觉得亲近的人,希望他们不要再为一个死人伤心,谢熙最喜欢的便是在街上闲逛,看人来人往,处处都是烟火气,莫名觉得心中无憾了。

离尸身太远的坏处就是谢熙觉得自己魂体越来越虚,她直觉若是这样下去,自己可能很快就要消散了,好在谢熙并无执念,消散也并无不可。

某天谢熙走在大街上,忽有所感,然后她便消散了。

谢熙再一次有意识时,是在一间祠堂里,之所以知道是祠堂,是因谢熙一睁眼便对上一只面色狰狞,死不瞑目的猪首,正震惊间,便发现面前还立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两人虔诚地各对着她上了三炷香,不知在请哪路神仙保佑自家早日生个大胖小子。

谢熙:“...”

谢熙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没死透,不仅如此,还能听见人说话了,但是好像动不了,她后知后觉地感知到自己好似附身在一座木雕像上。这也不知是供奉哪方神仙的祠堂,香火鼎盛,谢熙附身在神像上,一日受了百来炷香。

三日后,谢熙终于不用困在神像里,她在祠堂里逛了逛,莫名觉得这神像的脸有些眼熟,似乎同自己有些神似,她猜可能是巧合,直到她在神像身后的柱子上看见‘谢无晦’三个字。

谢熙,姓谢名熙,字无晦。

谢熙睁大了双眼,她虽记忆不全,但可以肯定自己是个人,既不是狐妖,蛇妖,也不是刺猬精,更不是黄鼠狼精,她何德何能竟被人摆在祠堂供奉,一日受百来炷香。

“莫非我以前是个广收信徒的邪、教头目?”,谢熙恍恍惚惚地想道。

谢熙不知自己现在还算不算鬼,来上香的人依旧看不见她,她也依旧触碰不到活人,但是同之前相比,她能听见声音了,过了一日后,连记忆也恢复了少许,至少能确认自己生前不是个邪、教头目。谢熙松了口气,不过她现在还是不能离神像太远,出不了祠堂。

又过了几天,谢熙记忆终于全部恢复,她叫谢熙,字无晦,曾为云州刺史,因以身诱敌坠崖而亡。

谢熙出身士族谢氏,自出生便没见过生母,听闻早已亡故,彼时谢熙生父谢峻携女在外游学,不幸于归家途中病故,临终前将不到一岁的独女托与一侍卫。

那侍卫本欲送谢熙回谢家,可惜途中遇上匪乱,抱着婴孩四处辗转,机缘巧合之下带谢熙投靠了云州一山寨。

本想待谢熙稍稍长大些再带她寻亲,不料谢熙十岁那年,天下忽兵乱四起,谢熙自小便有主意,懒待去寻亲,待长成后做了寨主,更无暇去寻谢氏族人。

几年后谢熙平尽周边山头匪寇,拒北胡于关外,自此占了云州,不久便被朝不保夕的朝廷封为云州刺史。

此时正是天下大乱,群雄割据之时,占据青冀二州的陈鸢欲图谋云州,同谢熙联姻未成,便派兵分三路攻云州。

云州易守难攻,本是占尽地利的,可惜谢熙随了生父,一向体弱多病,又多年操劳,陈氏来攻时已将近油尽灯枯。谢熙不欲坐等,以身为饵,换得五万云州军击溃二十万青州军,这二十万青州军是兵马最多的一路,也是此次攻云州的主力。

最终结局是二十万青州军全军覆没,谢熙坠崖而亡,年仅二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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