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峻委实没料到，自己不过偷了个懒，请人盯着阿鹜习字，便生出这样一场风波来。阿鹜虽也顽劣，可冯门客更是可恶，竟敢拿那等不入流的话本来引阿鹜习字。

若不是发现得早，险些得不偿失，心生后怕之下，谢峻觉得还是得亲自教女儿才是。

阿鹜自话本被搜走，每日读书习字便不如前些日子用功，谢峻耐着性子教了几日，忍不住同谢嬷嬷抱怨道：“阿鹜这惫懒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我小时候也不曾这样怕读书。”

谢嬷嬷心道：“这性子还能随了谁，不就是随了三郎君自个儿么？”

谢嬷嬷记得，三郎君幼时原也不爱读书，后来不知怎的同大郎君二郎君较上了劲，才发狠读书，那等天资聪颖，把两个兄长衬得土鸡瓦狗一般。连老郎主，也就是几位郎君的祖父都连连夸赞。

气得嫡母陈氏觉都睡不好，暗地里拿三郎君生母毛氏撒气。后来三郎君发觉生母被连累，不再冒尖，毛氏才得好过些。

谢嬷嬷人老成精，心里想想也就罢了，自不会说出来当面戳破三郎君，于是道：“小娘子还小，且得慢慢教，何况依老奴看，小娘子如今比寻常人家年纪相仿的小郎君还强些！”

谢峻当即道：“我的女儿，怎能同寻常孩童相比？”

虽说世人皆重男轻女，但谢峻觉得自家女儿除了性子惫懒些，其余样样都好，那些生了蠢钝儿郎的人家，不也煞费苦心地教养么，自己女儿如此聪颖，岂能放任她惫懒下去？

谢嬷嬷听见这话，还有甚好劝，遂笑道：“如此可不得郎君受累，多看着些小娘子？”，心下暗笑：“三郎君同小娘子这对父女，当真一个模子出来似的，都是掐尖要强的性子。”

不必谢嬷嬷提醒，谢峻也已发觉，阿鹜虽不爱读书，可性子似乎有些要强，于是盘算起再找个年纪相仿的学生来，若是两人一道读书，阿鹜还能惫懒下去？

那厢阿鹜好容易做完课业，便又去找谢纯钧。她其实有好几日没去找他了，因着上次谢纯钧背后告她状，阿鹜十分伤心，原以为纯钧叔是同自己一伙的，不想他竟也是阿耶一伙的。

阿鹜觉着自己看走了眼，决定同纯钧叔绝交，可这样一来连带自己出去玩的人都没有了，阿鹜只好大度地原谅他这回。

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纯钧叔爱待的树，阿鹜远远瞧见他手里似乎拿着一册书，她有些奇怪，以前从没见过纯钧叔读书来着，谢纯钧也瞧见了阿鹜，连忙心虚地把手里的书藏起。

阿鹜原没觉着有甚么，看书便看书，可一见谢纯钧这藏书的动作便起了疑心，她本就觉那书眼熟，此刻福至心灵，质问道：“纯钧叔你方才拿的是甚么，藏起来作甚？是不是我的话本？”

谢纯钧面露心虚之色，阿鹜哪还猜不出来，大叫道：“好你个纯钧叔，跟我阿耶告状把我话本搜走，原来是你自己想看，这也忒不仗义了！”

因着谢纯钧不善言辞，那边阿鹜又不依不饶，末了只好答应阿鹜赔她一把刀以弥补害她丢失话本之过。

阿鹜拿到刀时喜笑颜开，这虽只是一把木刀，却十分精巧，还配了刀鞘，阿鹜拿着大小正合适，比划了几下，自觉十分有少侠风范。

有了刀，阿鹜便觉着，不去外面走一圈可惜了这刀，阿鹜是不能自个出门的，往常都是央求谢纯钧带她出去，这回有了刀竟似有了独自出门的底气，她于是偷偷跑到谢纯钧的院子，避开他长待的树，找到一个狗洞，钻了出去。

虽则钻狗洞出门实在有失少侠风范，但阿鹜觉着既无人看到，这风范便还在身上，她理了理衣角，拿着刀挺胸往前走去。

不料没走几步，迎头撞见一只大鸟，这鸟白身，黄喙，长颈，同阿鹜一般高，见着阿鹜，先是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见阿鹜不动，于是伸长脖颈，展开双翼直向阿鹜啄了过来。

阿鹜大惊失色，转头就跑，吓得哇哇大叫，连刀都丢了，最后还是谢纯钧出来，将大鸟赶跑，救下了阿鹜。

谢纯钧今日见阿鹜动作鬼祟，想瞧瞧她要作甚，便一路缀在身后，眼瞅着她偷偷钻狗洞出了门，正要把她拎回来，不料刚站上墙头便看见阿鹜被一只大白鹅追撵，一路逃窜，笑得直打跌。

少侠阿鹜初次出门行走，以被鹅追撵告终。

事后阿鹜得知，那鸟便是白鹅，是谢府邻居养的，这鹅乃是街上一霸，最是欺软怕硬，惯爱欺负小儿，若是大人在，便会远远避开，是以往常阿鹜跟着谢纯钧出门，并未见着这鹅，可巧今日落单，险被鹅啄。

这鹅欺人太甚，又挡了阿鹜的少侠之路，阿鹜决定寻机将这鹅捶一顿，不过她没想着自己动手，她又打不过鹅。

阿鹜于是将自己珍藏的肉脯拿出来，请纯钧叔吃完肉脯，出手替她去捶那鹅，不料纯钧叔直接拒绝了，连阿鹜忍痛把零花钱都拿出来也没能请动纯钧叔出手。阿鹜有些失望，她借刀杀鹅不成，又生一计，借机向谢嬷嬷打听鹅爱吃些什么。

谢嬷嬷道：“小娘子打听这个作甚么？”

阿鹜道：“我那天在大街上看见一只鹅，觉得它肥白可爱，想引它耍来着。”

谢嬷嬷不疑有他：“草叶菜叶小鱼小虾鹅都吃的，小娘子可得小心些，别叫鹅啄了去。”

阿鹜连连点头答应，从后厨要了些菜叶并小鱼小虾，然后多穿了几件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揣着菜叶鱼虾便去钻狗洞。

谢纯钧是知道阿鹜想去报复那只鹅的，见阿鹜这幅打扮虽不解其意，但也只是冷眼旁观，他看到阿鹜钻出狗洞，张望了半日，等来了白鹅，哆嗦着从怀里掏出菜叶鱼虾扔在地上。

那白鹅伸着脖子，犹豫了一瞬，还是先低头去吃菜叶了，阿鹜趁机从狗洞爬了回来。

就这般一连喂了三日鹅，那鹅如今见了阿鹜已想不起来要啄她了，只等投食。

到了第四日，阿鹜照旧往地上扔了鹅食，那鹅低头便去吃菜叶，阿鹜却趁鹅不备一把扑过去，先拿麻袋将鹅罩住，一屁股坐到鹅身上，攥着鹅脖子，对着鹅身就是砰砰几拳，最后还从鹅屁股上揪下一根毛来。

那鹅被捶得哀叫不已，惊慌失措，被放开后逃命一般，一瘸一拐地跑了。

谢纯钧站在墙头，瞪着眼从头看到尾，一时不慎笑岔了气。

套麻袋这招还是从话本里学来的，阿鹜活学活用，报了一啄之仇，正觉神清气爽，胃口都比往日好些，因此晚膳时多用了半碗肉羹，正想再来半碗时，被寻芳在旁连连相劝，只好将碗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