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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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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月对镜描眉,旁边两个侍女静静站在一旁等候吩咐,主人没开口前,她们连喘气都不敢太大声。纱帘一动,门口光线跟着一晃,随即又恢复成原来的平静。

曦月在镜中看着来人慢慢走来,走得不疾不徐。她心生喜悦,却不在面上显现,继续手上的动作,“昨晚派人去请,这样那样的理由不来,本宫马上都要进宫赴宴了,还来做什么?”

严倦站在她身后,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不出声,借着铜镜打量着曦月的眉眼,曦月闻到他身上清冷的梅香,一如他给人的感觉,清冷惑人,又若即若离。她瞬间来了脾气,把石黛扔在桌上。

严倦拾起来,两指钳住曦月的下颚,觉察曦月想要挣开她的手,手上加了力气,“娇花一般的脸只用来生气,就太可惜了。”

轻飘飘一句话,轻易压下曦月的气焰,可她仍不甘心,竖起浑身的刺,“严倦,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本宫从未被人这么怠慢过。”

严倦描完眉,把她的脸转到铜镜前,“昨夜的确是身体不适,今日好一点了,不就立马来见公主了。”

他从来不像曦月身边的那些男宠一样,只低眉顺眼地一味讨好,他有自己的气性,三番两次拒绝曦月的召见,刚开始曦月还觉得新鲜,到了后来,她就只觉得严倦是在挑衅她公主的威仪。曦月本来还打算再说两句重话震慑一下他,看到镜子中那张俊逸非凡的脸,脑海倏然空白一片。

她突然想起另外一个人,一个明里恭顺暗里避她如蛇蝎,比严倦还不识抬举的人。

曦月从妆奁中拿出一只凤穿牡丹的金钗,“比起有个人,你还算是识趣!”

“北胜世子?”

严倦把金钗插进她的发髻里,按着她的肩膀,下巴嵌进她的颈窝里,铜镜照出两人耳鬓厮磨的亲昵模样,曦月这才彻底舒坦了。

曦月脸微微一侧,玫瑰气息萦绕在二人的呼吸间,“真是眼明心也明,怎么就知道我在说他?”

严倦轻抬下巴,自然而然地离开曦月的脸颊,随后直起身子。“严倦仰慕公主已久,公主关心的,我都关心。”

说话时,严倦已经站到一边,避让出一段距离,曦月以为他这是在吃醋,心里很受用。

妆发都已弄得差不多,曦月偏爱绢花,但今日发上一朵绢花都看不到,太后寿辰是极端重要的大日子,午间参宴的都是王公大臣,她再打扮成那样不合适。今日这套也让她十分满意,富丽华贵,配得起“帝国牡丹”的称号。

“本宫就是好奇看起来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到了床上会是什么样子?只可惜他身份不一般,不能直接抢进来。”语气里流露出一股惆怅。

公主寝殿内的各个角落都摆了一盆冰,殿内并不闷热,南边开了两扇窗,有风灌进来,纱帘随风晃荡,纱影映在严倦身上,天神一样的人,在这一瞬,又觉得飘忽如鬼魅。

“因为世子背后是北胜王府,所以公主不敢下手,若北胜王府倒了呢?”

曦月心脏突突一跳,从铜镜里看严倦,可他已经站到侧面去了,镜子里只留下一片衣角。她只好往他的方向瞥过头去,“是本宫把你宠得无法无天了,什么话都敢说。”

严倦不以为然得笑笑,“容家功高震主,陛下还有朝中的某些大臣早就有旁的心思。等容家一倒,高高在上的世子爷便会一招沦落阶下囚,到时候他就是砧板上的鱼,任公主宰割,还怕他不就范?”

曦月似听进去了,又似没听进去。抓着一把紫檀木梳,手指微微泛白。

巳时一刻,北胜王府的马车抵达宫门。各府的马车不得入宫门,需步行穿过一条长甬道,越过天宣楼,才能由宫内的马车接引入内廷。

容琰下车穿过甬道,进入天宣楼的右偏门,北胜王正从左偏门匆匆而出,匆促的步伐带起一阵劲风,暗红披风高高扬起又落下。他走得太急,没有发现容琰就站在他身后,一直默不作声地遥望着他的背影。

陈公公抱着拂尘,安静侍立一旁,等北胜王的身影消失在长长的甬道,他才笑盈盈开口,“北境军务繁忙,王爷应该马上就会动身北上了。”

四年以来,容琰见得最多的,竟然是父亲的背影。

在他的记忆里,父子间的每一次分离,都很仓促,有时候他一梦方醒,天只蒙蒙亮,前一晚还一起用饭的父亲,却已经在几十里开外的地方了。

宫宴开席在即,已经没剩多少时间可以耽搁在这里,但容琰脚下仿佛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动。

在宫里伺候过两代主子的陈公公,对着空荡荡的甬道叹了口气。

“这场面让老奴觉得似曾相识,世子被接进宫的那几年,王爷每次进宫面完圣出来,就会站在这道门前巴巴往里望,一站就是老半天,谁劝都不听。还要拉着老奴问世子的近况,世子可有好好吃饭?胖了还是瘦了?可有长高一些?在宫里有没有受委屈?如今站在这里的人换成了世子,看的方向也不再是皇宫大内,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十年就过去了。”前尘往事历历在目,陈公公唏嘘不已。

容琰有片刻的呆滞,怕自己听岔,“公公说得可是真的?”

他被接进宫时才六岁,母亲刚刚过世,父亲一年也见不上一次面,锦绣宫富丽堂皇,到底不是他的家。

每日跟着皇子读书习字,岁月缓慢而枯燥,空虚又寂寞。他最爱做的事是躲在墙角,伸长耳朵听内侍凑在一起讲宫外的热闹和北胜军的英勇事迹。

在内侍口中,“北胜王”总是和“北胜军”一起出现,听到后来,他已经能够分辨,内侍正在讲的北胜王是供奉在宗祠里的老祖宗,还是他的父亲容跃。他借着从家长里短中抠出来的和北胜军有关的边角料,填补期待落空后砸出来的醒目坑洼,就这样日复一日得等待下去。

他没有等来父亲,等来的是一只父亲托人带给他的木雕,雕的是一只老鹰,翅膀上的羽毛刻得栩栩如生,收到木雕的那个晚上,他梦到了母亲,母亲还是像从前一般美丽活泼,带着他爬树掏鸟蛋。他也梦到了父亲,父亲说等北境安定,北胜军班师回朝之日,就接他回家。

一等就是三年,他慢慢适应了宫中的生活,父亲却一直没有来看他。伺候他的内侍是个善良亲和的人,总是安慰他北胜王军务繁忙,等边境安定,他就会回来看他了。

那时候,心中的失望已经蓄到阈值,他不再相信内侍安慰他的说辞,跑到花园里从司花太监手上抢来一把铁锹,亲手砸碎了那只已经褪色的木雕,一同碎掉的还有他求而不得的渴望。

从那以后,他按着陛下和太后期望的样子长大,偏爱礼乐诗书,厌恶兵法诡道,所有将门虎子应该具备的脾气秉性,都同他再无干系。

他一直以为,父亲是因为他没能长成他期望的样子,所以才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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