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起床，姜梨觉得自己的鼻子好像被一团湿水的棉花堵住般，呼吸困难。
浑身上下软绵绵，四肢无力。
她摸了下额头，从抽屉里面找来一支体温计夹在腋下。
几分钟后体温计显示的结果是低烧37.6.
昨天气温较低，她又躲在角落哭了一个多小时，被风吹了那么久着凉，应该是感冒发烧无疑。
看来今天没办法上学。
姜梨掏出手机，翻开通讯录页面一路下滑。
开学的时候她想着自己日后找老师方便，特意留了班主任的电话号码。
没想到那么快派上用场。
姜梨按照要求的格式，发了条短信给童博海请假。
——
早上吃过药片，又睡了很足的觉，中午状态好了不少。
姜梨忙完上课交代的作业，看外面天气还行，打算趁着空闲时间，提了两个环保袋到附近商场排特价物品。
今天活动大促，很多商品打折，比之前便宜许多，甚至有部分还降低到一半价钱。
这个月刚过完年，花销很大，剩下来的那点零花钱不多，她必须要省一点用。
姜梨在货摊位置随便挑了几份蔬菜和面包装下。
平洲是沿海城市，三月初春天气变幻无常。
中午出去之前还是艳阳高照的状态，傍晚天色阴沉，开始下起淅沥的小雨。
整座城市上空被密密麻麻的乌云笼罩，无数雨丝划破夜幕落下。
路上行人纷纷，撑伞躲雨。
下雨天日子特殊，姜梨害怕姜梅婷今天状态不对，加快时间，又买了部分重要的生活用品就匆匆忙忙赶回家。
一路上，女孩抱着沉重的购物袋，撑伞在细雨中狂奔。
她不敢停下来，害怕迟一点回家会出现什么差错。
踏上七楼台阶，一声重物砸墙壁的沉闷声响回荡在狭小的空间，清晰无比。
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姜梨预感到事情不对劲，加快速度，大步跨上台阶。
房内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窗帘拉起，随着外面透进来的风上下波动。
借着仅存缝隙透进来的光线，隐约能看见蜷缩在沙发一角，手抱着头的女人。
客厅一片狼藉，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遗留下来。
姜梨丢下手上的东西跑过去，抱住姜梅婷的身子。
女孩把唇凑到对方耳边，嘴里不停喃喃，“妈妈，别害怕，我是姜姜，我在。”
蜷缩在角落的女人像是失去清醒，说起话来神志不清，断断续续，“拿水快拿水。”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的打在玻璃窗上。
安静一秒过后，姜梅婷像疯了一般挣脱开怀抱，冲向厕所。
女人力气太大，瘦小的女孩抓不住，摔倒在地面。
姜梨借力站起，跟着冲到厕所。
卫生间的水龙头被打开到最大，溢满盆子向四周流出。
女人不顾一切的端起装满水的盆，朝着洁白的墙面泼去，一遍又一遍。
姜梨站在门口，一股无力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客厅的整点钟声敲响，外面暴雨的声音愈发清晰，雷声沉闷。
盆子砸落在地面，姜梅婷像是知道什么，蹲在地面抱头痛哭。
这个时候，已经渐渐恢复理智。
每次只有她稍微安静一点，姜梨才有机会靠近。
她从沙发上顺了件外套走过去，像妈妈小时候搂着她的那样搂住她，轻声安慰，重复着以前不变的话，“妈妈，姜姜还在，不要害怕。”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哭声没有停止，姜梅婷把头埋在手臂间，将自己与外界的声音隔绝起来。
这样的场面，一遍又一遍。
从小到大，无数遍。
姜梨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去抚着她肩膀。
清润的嗓音在狭小的空间响起，儿歌的调调舒缓人焦躁的内心。
姜梅婷的情绪似乎稳定下来，但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不愿意出去，姜梨害怕她蹲的太久腿发麻，起身到外面客厅找小凳子。
出到卫生间，家里面掩着的大门被打开。
女生穿着深色的西式校服，乌黑的头发披在肩膀两侧，手里面抱着书本，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处。
客厅没有开灯，窗帘还是紧闭状态。
姜梨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到，随后反应过来，“夏栀。”
“你来我家干吗？”
夏栀对她的敌意很重，姜梨一直能感受到，但她不知道其中原因，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夏栀放慢步调走上前，把手上的书本举举，“别误会，你今天请假，我是来给你送今天的作业。”
女孩的眼睛很大，但那双眸子却并不清澈，更像是一个身处幽暗布满危险的沼泽。
危险四伏，变化莫测。
突然来访，必要的戒备心还是需要保持。
姜梨没有邀请她进来，保持笑容，伸出手，“谢谢你夏同学。”
“不客气。”
夏栀把书本举得更高，丝毫没有放下在姜梨手中的动作。
她瞥了眼旁边。
卫生间的门虚掩着，能隐约看见里面披头散发的女人和听清那凄楚的哭声。
外面世界的光线透过卫生间上方的小窗进来，洒落在她身上。
她披着头发，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
无疑，蹲在地上的那个女人真的很美，是那种凄楚月光的感觉。
可是，她却是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
白中染了墨色，所有的美意都会被取而代之。
姜梨讨厌她看向母亲时这样的眼光，语气稍微加重一点，“夏同学，把书给我吧。”
她讨厌这个人。
她希望她能快点离开。
夏栀忽略她的话，转过身子，歪头上下打量，“姜同学。”
女孩脸上是渗人的笑容，语调拉长，颇有意味的开口，“没想到你妈妈是个神经病患者，是个疯子啊？”
“啪。”
手上的书本被打翻，重重的朝地面砸落。
平时柔柔弱弱的女孩第一次表现出怒气的一面。
姜梨伸手，用力将人推到门外。
她的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脸上的伪装卸下，不再是刚刚的好语气，“我妈妈不是神经病，更不是疯子。”
“谢谢你送来的书，你可以走了。”
无论怎么样，她的母亲，不可以被人侮辱。
正面的反抗让夏栀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沉下，但她似乎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勾了下唇。
送完作业，两人没有过多交流。
转身那刻，姜梨刚想关门，意外对上远去的身影。
门口的感应灯坏掉，只剩下走廊小窗透进来的光线。
记忆对上某个画面，迅速重合。
姜梨脑海中有一道声音清晰的出现，告诉着她，那天把她困在杂物间的人，就是夏栀。
——
九中的课程比一般学校要快速和紧凑，
加上高二，年级组已经开始让各个班级的老师提前上新内容，为下个学期升高三做准备。
请假容易落下很多课程和知识点，姜梨不想落后太多，第二天就把假条消除上学。
从入大门口到教学楼这段距离，一路走来，姜梨总是觉得有人在往自己这边看。
每次她回头，那些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便会及时转移到其他地方。
走进到教学楼内部区域，有两个穿着西式校服的女生和她擦肩而过，眼神中带着上下打量的意味。
议论声响起，姜梨在二楼拐角台处停住，借着楼梯间缝隙往下面看。
高个子女生扯了下身边同伴，指指楼上方向，“你刚才看见了吗？从我们身边走过去的就是这个学期新来的高二转校生。”
“论坛上的那个？”
“是啊。”高个子女生拿出手机，递过去，叹了口气，“哎，听说她妈妈生病了，也是挺惨的。”
“还是少说点吧，我们不要参与这件事了，也别再随便议论人家。”
“也是，专注自己吧。”
楼梯内进入新同学，两人对话被打断。
对话内容一字不差的进入耳朵，姜梨提着东西的手颤了下，有股不安从心底升起。
她缩到走廊尽头的转角，颤颤巍巍的从衣兜拿出手机。
翻开学校论坛，最新火热的一条贴吧发布时间是昨天晚上，标题带着她名字中的一个字。
内容是一段很长的文字。
发帖人声称自己见到过她的母亲，发现她是个精神病人，也从她以前的同学那里求证过。
还假心假意的说，发帖是为了让大家注意一点，小心她也有精神病遗传，到时候发疯伤害别人。
姜梨看着帖子内容，一路评论翻下来，觉得脑海里面有一团乱线缠绕，头晕目眩。
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或许是因为来学校大半个学期，年级里面的人了解过姜梨的为人，并不太想参与这件事。
帖子似乎被管理员删除过几次，但又重新恢复过来。
并且只是浏览量多，评论却是寥寥无几。
有关评论区下面的内容都不再是谩骂跟风，而是感慨她的不容易，佩服她的坚持。
姜梨悬着的心放松下来。
贴子应该是夏栀发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和针对她，姜梨没办法忍下去，攥着手机想去找她问清楚。
踏入教室门之前，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穿着暗红格裙的女生从座位站起。
夏栀慢步走到姜梨桌前，把手中拿着的一包黑色东西快速塞入柜子里。
然后，她看了眼周围，若无其事般的离开。
姜梨身体缩到其他班级的门口后面，等到一分钟后，确认夏栀离开才出来。
闹钟刚显示时间是六点半，这个点，教室还是空无一人。
姜梨回到座位，掏出刚才夏栀塞入的那包东西，打开看。
里面叠着无数数目不同的人民币。
过一段时间学校有活动，前几天生活委员刚收了班费今天准备上交，现在看来，她手上拿着的刚好是收集好的班费。
姜梨目光盯着手上东西，原先的慌神早已消失。
教室闹钟滴答答的转动着，邪恶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
早上第一第二节是数学的连堂课，童博海上完第一节课，打算利用第二节讲一下过一段时间校园活动的事情。
姜梨不是班干部，平时在班级除了学习方面的，也没有什么参与感，干脆不提意见当个替补员。
话题聊到一半，到购买校运会班服的事情。
童博海让文艺委员尽快统计好尺码，顺便让生活委员把前几天收集好的班费交上来。
钱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不见的。
原本安静的教室一片慌乱躁动，童博海丢下手中的粉笔小步跑下讲台。
看着空空如也的铁盒，感知到钱可能被偷走了，生活委员急的直接哭出来。
童博海作为班主任，还是比较冷静，让她先不要着急慢慢思考，“你想一想有没有放错地方？”
“没有啊。”生活委员抽泣的回答，把钱的安放重复一遍，“昨天我想着今天马上就要收班费了，我就懒得带回家，怕一来二往弄不见，反正教室也是锁门的，倒不如直接放在教室里面。”
“那教室是锁门的，窗户也关上，按道理不可能丢的。”
学校教室内部没有摄像头，童博海一时之间也不好说。
虽然怀疑是班级内部学生干的坏事，但直接找学生柜子或询问，实在不太礼貌。
万一真的是哪位拿走，当着所有人的面搜出来，还可能会有损她自尊心，到时候心里想不开做出什么事，他可就成为罪人。
事情关乎班级所有同学，大家都由开始的平静渐渐转变为躁动。
迟迟没有人愿意说。
童博海看着场面一度僵持不下，还是鼓起勇气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这件事，我觉得或许是我们班级里面的同学干的，我给大家一个机会，等一下我会让每个人写一张纸条，如果在纸条上主动承认错误，他可以找个机会私底下把班费还回来，我不追究责任。”
“但是如果没有人承认，我可能需要不太礼貌的一个一个搜查，看看大家的柜子。”
因为是关乎钱的事情，况且童博海的做法较为妥当，大家都没什么意见，答应的很快。
第一个环节结束，纸条全部收上来，每一张都是空白的。
看来没有人承认。
这个方法宣布失败，童博海只好一个一个的查看座位。
因为这样的方法比较麻烦，人群中开始有人提出相关见解。
“要不看看昨晚是谁最先回去的吧，或者看看今天早上谁最早到教室。”
最晚回去的生活委员听到这话，激动的举起手，“昨晚我是最晚回去的，回去的时候学校大门差不多关了，应该是今天早上不见的。”
“那今天早上是谁最早来的？”
“好像是姜梨吧。”人群中有人说出这句话，大家的目光纷纷看向姜梨。
当时夏栀塞完前就离开，第二名来的两位同学看见的场景确实是姜梨第一个到教室。
“钱不是我偷的。”姜梨没有多说，起身让童博海过来搜自己的桌面。
坐在里面的少年抬眼，眸光神色复杂，跟着起身出去。
江逸池挡在姜梨的外侧，单手插兜，一副事不关己的看着书。
姜梨的目光一路驻足到夏栀的位置。
女孩双手抱在胸前，满脸得意的看过来，胸有成竹。
一分钟，两分钟，，，，
童博海把姜梨的柜子翻遍，一无所获，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正式宣布，“好了，姜梨暂时排除掉嫌疑。”
姜梨看见夏栀脸上的表情从得意洋洋变为不可思议。
按照顺序，童博海打算从第三组最后一桌开始排查。
第二个搜查的是夏栀的位置。
夏栀站出来，退到教室后面的书柜，站在江逸池身边，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姜梨的位置。
没等她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教室爆发一阵哄闹杂乱。
童博海手里面拿着一个黑色的布袋，而里面，正是丢失寻找了很久的班费。
夏栀冲上前，满脸不可思议的盯着童博海举在半空的袋子。
怎么可能！
她明明确认再三将它放在姜梨的位置，而且这个过程没人看见，现在怎么会从自己的位置搜出来。
“老师，班费不是我偷的。”
“可是现在在你的位置搜出来。”童博声并不想看到这一幕在自己班级发生，也是满脸无奈。
他不打算在班级里面多说，决定私底下解决这件事。
夏栀整个人是慌乱的，她转过身子，走到姜梨面前。
姜梨往后退一步，发现拿着书的江逸池上前，用大半个身躯挡住她。
话到嘴边说不出来，夏栀没办法公开承认自己的罪行，但心有不服，垂在双侧的拳头紧紧握住。
许是场面一度混乱难堪，时延站出来，拉着夏栀的手臂，看向童博海，“我们先出去说吧。”
“嗯，有事到我办公室解决。”童博海把袋子放好，声色严厉。
夏栀被时延拽着，一路走出教室。
阴雨天光线昏暗，没点灯的教室一片暗沉沉。
离开前的最后一秒，夏栀回头，看见站在远处的姜梨。
少女躲在高大的少年身后，她的皮肤很白，挡在两侧的碎发有点点落在前面。
姜梨一脸平静的对视上她的眼神，嘴角微微扬起。
邪恶的种子在此刻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