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早已经黑透，从没有空调的车上下来，郁明暄只觉整条腿都被冻麻了，小跑着进屋，屋里扑面而来的暖气激得她打了个哆嗦，被早就等在客厅的曾玉兰看见，用力瞪了过去。

“让你穿衣服不穿！大冷天的就穿这两件衣服，冻病了有你好看的！你们母女俩都是一个样子，怎么说都不听，非得病一场才消停！”

曾玉兰一边骂一边小跑着过去，接过郁明暄的手提包，帮她把外套脱了，随即把她往楼上推，“热水都烧好了，快上去泡个澡，别仗着年轻不当回事儿，这么一冷一热是要坐下病的，等老了有你好看的！”

郁明暄心事重重，一时忘了郁家街的房子没有壁炉暖气，又兼晚上突然降温，这才被冻了个正着，但她也不敢解释，在暴怒的曾姨面前，解释就等于狡辩，她还是十分识趣的。

讨饶地笑了笑，也不等对方推，她自觉地就往楼上走，走到楼梯下，碰上了一身睡衣往下走的郁彤，“妈。”

“乖宝回来了？可冷着了吧？快上来泡个热水澡。”郁彤心疼地开口，随即又想起什么，招呼底下的曾玉兰，“玉兰，你煮点儿姜茶，把饭菜热了，等乖宝洗完澡出来咱们就开饭。”

“你们还没吃？”郁明暄惊讶。

郁彤嗔她，“你不回来哪里吃得下？”

“这也太晚了，你们赶紧先吃，饿久了对胃不好，我马上就下来了。”上辈子胃癌去世，这辈子郁明暄啥都能不讲究，只有吃不能不讲究，坚决不能重蹈覆辙。

她把亲妈拉到饭桌前坐好，听了她保证不等了才放心，又朝厨房喊：“曾姨，我想吃小馄饨。”

“行，你赶紧上去吧。”鸡汤中午还剩了半锅，面团有揉好了等着明天早上包包子的，不过剁个馅儿，总共也要不了几分钟，曾玉兰一口应下后再次赶人。

郁明暄心满意足上了楼。

郁公馆是她爷爷当年留学回来以后，参考了见过的许多建筑，亲自画了图纸设计的，布局不讲究奢华，而是温馨舒适方便为主，壁炉暖气自来水一样不缺，还可以通过管道压强把热水输送到二楼，除了没有燃气热水器必须自己烧热水放到管道连接的容器里之外，比起后世也差不了多少了。

郁明暄泡完了澡下到一楼的时候，郁彤几个已经吃完了，提前留好的饭菜被端上桌，一同端上来的还有她心心念念的鸡汤小混沌。

馄饨这东西全国各地几乎都有，但做法名称各有特色，郁明暄偏爱绉纱馄饨。

馄饨皮薄如纸，肉馅儿只顶多只有半个指肚那么大，可以用纯猪肉，也可以加一点儿虾仁，馄饨汤不能太杂，必须得是骨头汤，加点儿虾皮提鲜，出锅时撒一把葱花提味儿，要是再有几片嫩生生的菜叶子那就更好不过了。

冬日里，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下肚，暖意从肚子里直冒上脑门，舒服极了。

郁明暄美美地吃了一碗馄饨后，才有心思去看桌上的其他菜品。

至于郁彤，早在她吃馄饨的时候就忍不住让曾玉兰也给她下了几个解馋，这会儿正捧着碗，喝口汤瞟一眼她，再喝口汤，又瞟一眼她，偷偷摸摸地，还自以为藏得很好。

郁明暄心里好笑又无奈，不得已加快了吃饭速度，三两下吃完，放下碗，挽着郁彤去了楼上房间里。

“说吧！”郁明暄把亲妈扶上床，给她后背塞了个枕头，让她靠得舒服点，还把被角给掖严实了，才开口。

在原书里，郁彤是很早就没了的，应该是当年那次早产没能救过来。

这辈子之所以能挺过来，郁明暄想了想，应该是自己的蝴蝶效应，因为当时爷爷被炸死是在晚上回家的路上，车里无一生还，自然没有人能第一时间报信，所以，家里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半夜见不到人回来，着急出去找之后了。

当时她奶奶立马就晕了过去，亲妈一个站不稳从楼梯滚落，家里能当用的男人不是在外打听消息就是在疏通关系，要不就是在出事的地方想给她爷爷找具全尸。

仅剩的几个人都跟没头苍蝇似的不知道怎么办，是才两岁多的郁明暄当机立断，让不满二十岁被派回来报信的梁津抱着她去爷爷交好的发国大使家借汽车，借着外国人的威风才一路顺畅地把车开到了医院，把两人都救了下来。

即便如此，两人也伤了根本，奶奶在抗战胜利那年得了好消息后就撑不住过世了，亲妈郁彤这些年也是汤药不断，一有风吹草动病痛就找上来，所以，郁明暄只让她琢磨吃喝，看看书画个画，其余都不让她操心。

郁彤也知道自己不顶事儿，从前还想过要给家里帮忙，但劳累几天病倒了，被亲妈和女儿轮番教训后，她也就不逞强了。

“就是，就是我跟你肖叔叔的事情，你同不同意啊？”郁彤轻声问。

她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亲妈过世前也再三嘱咐过她一切都要听女儿的，这些年下来，她也习惯了，大事小事都要女儿同意后才能做，这次瞒着女儿偷偷跟肖尚清写信本来就是她不对，她心虚得很，结婚的大事，哪里敢不听女儿的话？

郁明暄看着亲妈绯红的脸颊，说话后羞得不敢看她的姿态，无奈叹了口气，亲妈是个恋爱脑，她能怎么办？

“嫁给肖叔叔，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他是军人，你跟他结婚要随军的，部队里讲究朴素，以后你的首饰都不能戴了，妆也不能画，漂亮衣服也不能穿，他还有两个孩子，你还得跟那两个孩子相处，还有，家里的产业我准备捐出去，以后咱家就没钱了，你得靠他养，要做家务照顾他，这些你都做好准备了吗？”

郁彤原本还白了脸，但越听越不对，最后瞪了闺女一眼，“你别唬我！”

“我是没那么聪明，但我不是傻子，世道不一样了，这都好几年了我能不知道吗？就算不嫁给他，那些衣服首饰我也不能穿戴了，家里产业捐出去不还有存款吗？我才不信你这么爱钱的人会把存款也捐出去，至于家务，有玉兰呢，我就做点儿小事就行了，就是两个孩子有些难搞，但我相信，尚清的孩子肯定不会差到哪儿去，要是不好，他也会教育的，我只要管吃管喝，其他少管就是了。”

恋爱脑果然是恋爱脑，建国好几年了没见她明白要收敛，跟个军人谈恋爱，立马脑子就明白了，连婚后生活都想清楚了，郁明暄简直气笑。

“你就舍得抛下我去随军？”

“怎么会？”郁彤早就想好了，“你马上就毕业了，到时候可以去你肖叔叔的驻地工作呀，现在这世道是越穷越光荣，咱家还在海城太危险了，去部队里就安全很多。”

这都是那个肖尚清给灌输的吧？

郁明暄看着亲妈脸上甜蜜的笑容，默然无语。

如果只是成分不好，在亮出这些年家里暗地里给革命捐的物资帮的忙的各种证书证明以后，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加上她又捐了产业，至少是个正面典型。

但林耀先这一跑，很多事情就不好说了，就算现在没事儿，以后要是有心人揪着不放，她们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些她妈想不到，那个肖尚清心里肯定明白，中午她说出那一番话之后，对方头也不回地走了，到现在也没有消息，恐怕已经退缩了，而她妈还在幻想着日后的甜蜜生活，实在有些讽刺。

郁明暄有些难过，却不忍打断亲妈此刻愉悦的心情，只能故作矜持地点点头，“我考虑考虑吧，反正无论如何，你闺女永远在你身后。”

郁彤从甜蜜的幻想中抽出神来，感动地看着女儿，“今晚跟妈妈睡吧。”

郁明暄：……

“不了，我还有事儿，妈你早点儿睡。”

郁明暄尬笑着起身，丢下一句话就赶紧跑了，她妈的睡姿，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

郁彤：……女儿的爱消失的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