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初脸有些发热，不自在地动了动。沈言之说话的呼吸声拂过耳边，有些痒意。他将柴锅里的菜盛到盘子里，低声掩饰道：“今日快收摊时，去许屠户那里买了些肥五花，家里也许久不见荤腥了。”

沈言之看着李云初微颤的睫毛，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内心有种满足的情绪。他将菜盘端了出去，桌上还有凉拌豆芽，以及腌菜，已经是很丰盛的一餐了。

不过，沈言之吃了一口看起来肥瘦相间的猪肉，口感发柴，肉的味道有些腥气，盐味也放得淡了。煸炒出来的多余油脂都被李云初存放起来，预备下次炒菜用。

“小家伙还挺持家，看来以后炒菜还是要我来。”沈言之心里默默评价道。他的筷子没停，将软嫩一些的五花都夹给了李云初。

两人用过晚饭，李云初开始算起今天的收入：“今天的豆芽很多老顾客照顾，上次的张掌柜也来了，买了一大批豆芽，说是酒楼的人反应还不错。”

李云初说到这里有些兴奋，将钱袋子打开，倒出一堆铜钱，要好好算算今天赚了多少。

没想到这一算，账就没对上。

李云初哭丧着脸：“今天明明卖了五十一小捆豆芽，除去买猪肉和给牛车老伯的银钱，应该还剩920文呀，怎么会对不上？”

沈言之看他掰着手指头，一笔一笔算得辛苦。这个时候，算盘还是有学问的人才能学的本事。普通人的算数应付日常生活还行，要是做起生意就容易算出糊涂账。

在原主的记忆里，李云初也只是会一些简单的算数。每年的束脩和节敬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沈家夫妇并没有财力供养两个孩子上私塾。

李云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沈言之不欲他在这事儿上难受，不是什么大事：“云初，今天买豆芽的人多，出点岔子在所难免。这样，我教你一些算数，保准以后再也不会算错！”

李云初果然被吸引：“是账房那些老先生用的算盘吗？”

沈言之表情神神秘秘，语气故作夸张，哄他忘记算错账一事：“比算盘更好用，不过今晚得养精蓄锐，好好休息，明天才能听懂。”

李云初信以为真，严肃地点点点。以前他看着沈言之去上私塾，心中非常羡慕。可惜沈言之自小调皮，每次被夫子用木板打了手掌心，就回来又哭又闹，上了两年草草收场。

他有些期待，比算盘还厉害的算数是什么？要是沈言之真能教他，他岂不是比那些账房先生还要厉害？

于是，沈言之起床时，转头就看见两只亮晶晶的眼睛。

李云初一晚上都没睡好，盼着天亮。此时的他在沈言之眼里，像极了求抚摸的小动物。

沈言之喉咙动了动，没忍住揉了揉李云初的头发，指尖与细细的发丝交融，柔软的触感让他的心也一下子软和起来。

沈言之从柴灶里取了两块没烧干净的木炭，削成铅笔的大小，又找来一块木板，就是简易的粉笔和黑板了。

现代生活中，经常有高知父母辅导孩子功课，最后被气得崩溃的案例。

沈言之这还是第一次做老师，立志要做一名合格的教导主任。他看着李云初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心里暗道：“乖乖，这要是凶他一下，后面可就难哄了。”

他清了清嗓子，提手在木板上写下1到10的数字，笔势行云流水，说不出的俊逸好看：“这就是我们今天要学习的阿拉伯数字，与现在常用的字体相比，更加方便快捷，也有利于计数。”

李云初从没见过如此怪异的字，长得像弯弯曲曲的虫子。他握笔的姿势也不正确，找不到窍门。

沈言之并不责怪，他来到这里后也遵循每天健身的习惯，不再是羸弱的身材，骨节分明的手有力地覆盖李云初的手指上面：“手要这样，将笔夹持在手指的中央部分，用拇指和食指控制铅笔的稳定性，慢慢地写。你看，像这样，笔划连起来……”

李云初专注地循着沈言之的力道落笔，他记忆力很好，第二遍已经可以自己写了。写出的字虽然歪歪扭扭，但是没有一个错的。

沈言之微微点头表示赞许，果然，遇到好学生根本不需要发火：“你先练着，我去挑水把菜地淋一遍。”

李云初正在学习劲头上，略有些敷衍地嗯了两声。

沈言之挑起两个水桶，背影有些凄凉，想引起自家哥儿的注意。奈何李云初注意力全在那些数字身上，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黄花菜，地里凉～”沈言之哼着小曲儿，有些幽怨，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沈言之把晒焉的菜叶都浇了一遍水，去田地里拔了新长出来的野草，小麦的长势已经转好，他算了算日子，是时候施新的肥料了。

做完这些，他又去鸡舍里摸出两个鸡蛋。母鸡在旁边警惕地盯着他，很有啄上一嘴的架势。沈言之义正言辞：“今日先不吃你们，多下点鸡蛋，给你们家小主人补补身体。”

豆芽长出来也要些时日，沈言之打算用黄豆做另一道美食—豆腐。想起口感丰富的麻婆豆腐，他咽了咽口水。

可惜这里没有辣椒，以后得多做点调味品，比如豆瓣和酱油，这黄豆真是全身都是宝。

沈言之将泡了一晚的豆子磨成浆，加水稀释，倒入锅中大火煮开。将煮好的豆浆放入布袋滤出豆渣，再次大火煮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慢慢地往锅内加入石膏，豆浆逐渐变成豆腐花，再用重物将豆腐花压实，豆腐就成了。

李云初还在聚精会神地练字，浑然不知脸上沾了些黑色的碳灰，跟个小花猫一样。

沈言之看了一眼忍俊不禁，心里有些庆幸原主读了私塾，后面也可以慢慢教一些这个朝代的文字。

李云初的数字已经写得像模像样，热爱学习是好事，不过：“咱家可不兴废寝忘食这套啊，先把饭吃了，下午我再教你新的，有的是时间学。”

李云初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炭笔，桌上有一碗蛋汤，还有白白嫩嫩的方块，不知为何物。

他流露出不舍：“这鸡蛋是要卖钱的，怎么现在煮来吃了？”

沈言之夹了一大块鸡蛋到他碗里，揶揄道：“家中如今有读书人，伙食当然要跟上，两只母鸡下的蛋以后留着补身体。我做了豆腐，这吃食老少皆宜，不似黄豆那般难以克化。后面去镇上卖了，总比守着豆芽和鸡蛋强。”

李云初尝了一口豆腐，口感滑嫩，豆腥气也没有了，只加了简单的盐和一点小葱，别有一番风味。

他如今也相信沈言之的话，这豆腐吃起来比豆芽更好，是不愁卖的，暂时不再忧心。

下午，沈言之开始教10以外的数字组合。这些数字都非常有规律，表达简单明了。

李云初基础扎实，轻松就掌握了，还学会举一反三，一口气学到亿数。

能以亿计的数该有多大啊？沈家村不过几百口人，在周边村落里已经算大村了。老百姓的日子难过，饿死的人不计其数，整个大夏朝人口也只有几千万人。

沈言之看着李云初困惑的样子，解释：“我曾看过一本杂书，上面记载的世界中，有一个王朝的人口达到十几亿，但是人人都能吃饱穿暖。”

李云初咋舌：“十几亿，这得多大的土地耕种才能养活啊。我们这里种出的粮食自己都吃不饱，他们肯定很有本事！”

是啊，尤其是那位伟人，杂交水稻攻克了世界难题，更是使数不尽的人远离饥荒。

当初沈言之报考农业，也是受他的影响。如今既然来到这农耕落后的世界，自当秉承前辈的遗志，为这里苦难的人们做些什么，专注田畴，才不枉费自己苦读二十多年。

夜晚，云雾被风吹散，露出一轮弯弯的钩月，繁星点点。

沈言之将李云初拉到院子里，指着天边的恒星开口：“云初，亿并不是最大的数。天上这些星星，数量才是无穷无尽的，我们称之为无穷。”

他认真地看着李云初，以前懒惰暴虐的影子完全消散了：“世上无穷的事物还有很多，比如人在绝境中生出的勇气。以及，在面对心仪之人时产生的爱意。”

风声似乎停滞了，万千星辰犹如恒久不变的见证者，将黛色的天空雕琢成画卷。

李云初的手被沈言之牵着，传来滚烫的热意。他像被烫到了要缩回手，沈言之紧紧握住他，在等一个答复。

心跳似鼓，对面男人的眼神隐藏了一丝侵略性。

李云初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呐呐地低下头，说不出话，索性像个鸵鸟不吭声了。

沈言之看着他一副专心望向地面的姿态，就是不肯跟自己对视，片刻后还是心软了。

来日方长，姻缘一事若是强求，终究不够圆满。再说追媳妇儿，哪有一蹴而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