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他体内的茶花信息素水平总算平静了一些。他从顾擎裕怀里出来，浓密的睫毛垂下来，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顾擎裕很想不给他好脸色。

可出现矛盾后恐吓冷战omega是非常低级的不入流的alpha才会做的事情，顾擎裕矜持地选择听omega解释。

宁伊的脑袋还处在一团乱麻中，努力又艰难地想了想后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的唇瓣哆嗦起来，像一只破败飘零的雪白水仙花。

“水，水可能有问题。季瑾一开始只是难受，喝了水后才......”

顾擎裕冷淡俊逸的眉梢微微皱了一下：“什么水。”

等宁伊很小声的将自己一开始很不小心的将顾擎裕给他的矿泉水弄丢了、后来发现是被保洁阿姨拿走了、最后这瓶矿泉水进了季瑾的肚子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阐述了一遍后，顾擎裕活生生又被气笑了。

他看着面前苍白的omega一边低声解释一边垂着纤细浓密的睫毛不敢看自己，仿佛自己才是罪大恶极的魔鬼，心中有些烦躁。

他上前一步，伸手托着omega苍白的后颈，逼着他看着自己。

“你倒是每次都能出乎我所料。”

房间里红酒信息素又浓郁了一些，宁伊很难受，无意识地将脸贴在顾擎裕微冷的掌心里慢慢蹭了蹭。

他生得唇红齿白，往日里沉默寡言都自有一段冷美人的风情。此时贴着alpha黏黏糊糊的无意识地蹭，但凡是个生理功能正常的alpha都无法忍受。

顾擎裕觉得嗓子有些干，可内心并不想omega一哭一示弱一撒娇他就立刻心软妥协，依旧冷着脸盯着宁伊。

宁伊觉得有些难过，他有些伤心顾擎裕竟然不关心那瓶水短短几分钟内为何会突然出现问题，全程都在审/犯人一样审讯他。

他爬下床，沉默着准备穿鞋走人。

在他快走到房间门口时，就被alpha揽着腰又抱了回去，重新扔在床上。他听见顾擎裕不耐地“啧”了一声。

顾擎裕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或许是即便这个漂亮低级的omega被他临时标记了，却也不露出一丁点的留恋，闷声就要逃跑。

他知道这都是那个该死的残破的腺体的锅——粉色阻隔贴下的那一小团软肉让omega这辈子都无法像正常omega一样被自己的alpha伴侣深深吸引，它让omega变成了一朵不属于任何人、孤寂荒凉的水仙。

可他依旧控制不住的恶劣的要把这个永远无法标记的过错推到omega身上。

“咬了一口后就要跑，把我当什么了？为你一个低级omega缓解疼痛的安抚者？”

这句话说出口时顾擎裕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宁伊却突然抬眼看着他，微圆的杏眸微微红了：“你不也只把我当成一只‘翠莺’吗？”

听到这个词的瞬间，顾擎裕沉默了，周围的气压也跟着变得低沉凝固——

没错，宁伊确实只是只“翠莺”。

他每天都在心里重复不下十遍这句话，可当这个词从omega口中说出来时，顾擎裕突然觉得非常的刺耳。

这个认知让他十分不爽，被碎发遮挡的冷淡眉眼看不出情绪。片刻后他从床上站了起来，冷冷道：“以后不要再提这个词了。”

这些年宁伊已经熟练掌握见好就收四个字，他安静地坐在床边，沉默着不再说别的话。

直到门口响起敲门声，酒店经理将小王储交代的药品送了进来。

经理在看见房间里坐着的衣服凌乱却漂亮极了的omega时，露出非常礼貌又不八卦的神色，放下药品就转身出去了。

“过来，擦药。”

宁伊听见顾擎裕开了口。他这才想起来额前的伤，摇了摇头低声道：“我自己来就行。”

顾擎裕却仿佛没听见一样，亲自给他上药。骨节分明的手微冷的划过omega的脸颊，完事后又将一杯冲泡好的退烧冲剂塞到omega手里。

少年王储吩咐购买的药物必定是整个帝国药力最出色的药品，很快宁伊就觉得额前的伤口不那么刺痛了，就连因为发烧而困顿的大脑也变得清晰了一些。

和他以往吃过的那些便宜的临近过期的打折感冒药、退烧药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宁伊还没来得及诧异顾擎裕什么时候也知道他发烧了，手机铃声就从对方的书包里响起。顾擎裕走过去接了电话，听着对面噼里啪啦一顿嚷嚷，自己一言不发。

直到对面说得有些累了，他才点头“嗯”了一声。

“知道了，挂了。”

由于通话那头的声音实在太过嚷嚷，宁伊几乎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果然他就听顾擎裕开了口：“燕舟说季瑾已经被送去医院了，易感期的情况稳定了一些。不过——”

他的唇角抿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浅淡到宁伊觉得自己眼花了：“他身上被杜芃揍的皮肉伤应该不怎么稳定。”

S级alpha之间存在强烈的信息素互斥。当有一方信息素强烈释放，其余方会接收到隐约的感知。顾擎裕从宁伊离开棒球馆的时候就猜到omega八成是因为季瑾才离开。

毕竟整个贵族学校，只有季瑾和被全校唾弃的omega在明面上走得最近。

直到他隐约感受到教学楼里有别的S级alpha信息素浓度剧烈上升，才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他先一步带走了omega，晚了一步的杜芃只能憋着气把季瑾和张凭双双胖揍了一顿。

顾擎裕对杜芃揍人这件事非常受用，毕竟不用自己亲自动手就达到了想要的目的。

宁伊张了张嘴，他想说季瑾不是故意的，是因为那杯水才被人陷害了。可看着顾擎裕一副“你要是敢为别的alpha多说一句我就再亲自去把他揍一顿”的架势，宁伊识相的闭嘴了。

反正今日的课彻底不用上了，宁伊换下身上混杂着各种味道的衣裤在房间里冲了澡。

等他披着浴巾出来，就看见洁白的床单上放了一大堆顾擎裕叫人去高档商场买回来的各种名牌衣服，心里隐隐痛了一下。

他并不喜欢顾擎裕这么对他。

他沉默着拿过一旁自己刚刚换下的衬衫和裤子。顾擎裕再一次被他气笑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让人去随便买点便宜普通的衬衫。

那可真是难为了皇家的护卫——他们在城里转了好几圈，最后极不情愿的踏进贫民窟里的集市，才找到了一些布料廉价粗糙的衣服。

在这个期间，宁伊披着浴巾尴尬地坐在房间里，他能感受到顾擎裕冷淡矜贵的目光渐渐发暗。

这可真的不能怪顾擎裕，因为宁伊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坐在床上的omega纤细修长，苍白的肤色甚至盖过洁白的毛巾，水珠顺着柔软的黑发落了下来，像是一轮皎洁的孤月，细腻地散发着粼粼光泽。

又像是一朵艳丽极了的小花，浴巾里滴落的水滴给他镶嵌上无数精致的碎钻。

只要他想，随便释放出一些馥雅的诱导性的红酒信息素，这朵漂亮的小花就会任他摆布。

顾擎裕也确实这么做了。

等护卫拎着小王储让他们采购的一堆廉价的短袖和裤子准备扣响屋门，就闻到顺着门缝飘出来的混着茶花香的红酒信息素，听到里面响起的omega忍耐的软绵的哭泣。

虽然看不到，但他们似乎已经想到里面omega苍白的肌肤染上晚霞般的绯红，雪白的脚丫如贝壳一般绷紧又松开，圆润又粉嫩。

护卫们放下衣服，忙不迭地赶紧跑了。

一场昳丽过后心情明显好了许多的顾擎裕将宁伊揽在怀里，汗水顺着少年冷淡的眉眼滑落到锁骨，水光潋滟极了。

还在不应期的宁伊一直发抖，隐约听见顾擎裕开了口。

“下周我要去参加皇家军事学院的招生预备体检，周四周五不在学校。”

“你那几天好好念书”，少年冷淡的声音微微顿了顿，“等高考结束我把你送去国立星际航空学院学航空器制造。”

“宋教授那边我打过招呼了，他会成为你的导师。”

宁伊打颤的身体静止了。

那些支离破碎的痛苦与绝望，那个满身创伤的、没有被上帝温柔亲吻过的悲惨小人所经历的所有坑洼凹凸，仿佛突然间被人用厚厚的昂贵的碎钻宝石，慢慢铺平了。

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将那场荒唐喜剧当成笑话看的。

但即便顾擎裕告诉他自己将会在周四周五离开，可真正参加体检时这人周二就没了人影。一同没有人影的除了杜芃和季瑾，还有高三年级其他成绩也很靠前的A级alpha。

当然这些事宁伊也不知道。

因为他这几天同样不在学校。从酒店离开后的当晚宁父宁母开着家里的小型货车去洗衣粉场进货，回来的路上就与一辆大货车发生追尾，夫妻俩一起被送进了医院。

宁宝一直抹着眼泪哭，全家的重担突然落到了宁伊身上。

他向夏良请了三天假，夏良巴不得他不来学校不给自己惹事，非常爽快地审批了宁伊的请假。宁伊用当初亲王赏他的钱给父母交了住院费，自己和宁宝在医院里陪床。

等到第二天宁母醒过来，当即就嚷嚷着宁伊赶紧打开她的手机，看看这两天店里有没有接到新的洗衣订单。

于是宁伊从一整天陪床变成了白天接洗衣订单、晚上陪床。

宁母断不忍心让宁宝娇嫩的小手泡在损伤肌肤的洗衣桶里，等宁伊在第四天提出他的请假时间已经结束需要回学校时，宁母一边骂他没良心一边逼着他带上自己的手机，如果有洗衣订单就接单晚上放学后带回家清洗。

临近夏日渐暖的阳光将宁伊被洗衣粉泡得起了细小褶皱的双手晒得愈发痛痒，他将手藏在袖口里，背着书包走进教室。

他一进教室就听见燕舟坐在课桌前，大声嚷嚷他刚刚看到的场面。

“笑死我了，我刚刚看到季瑾包成一只木乃伊跟随体检的车走了，他要是到了现场应该能先吓死皇家军院的体检教官们。”

宁伊在书桌前坐下，默不作声地非常隐蔽地看了一眼燕舟的方向。在发现顾擎裕的座位上确实空无一人后，他才相信顾擎裕真的提前走了。

他听见有其他同学凑到燕舟身边：“燕舟你不也是A级alpha，你怎么不去报名体检呢？”

“我才不去。”

燕舟摆了摆手：“我家从我爸爸的爸爸的爸爸开始，就不吃领兵作战这碗饭。咱家里从政，不趟军事这趟浑水。”

有同学笑了起来，燕舟转头就看见单蕴抱着一只几乎要比他还高的粉色的精致的防水布桶走了进来。燕舟瞠目结舌：“单蕴，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大一个桶？赶紧放下吧，别一会儿摔了。”

单蕴的好友们上前帮忙接过单蕴手里的粉色布桶，单蕴人畜无害地笑了一下，用喷了些名牌香水的手帕纸擦了擦额前细密的汗珠。

“我刚刚去检查了一下啦啦队的队服。翻出来一堆还没清洗过的脏衣服。这不打算拿去洗衣店清洗一下。”

燕舟点了点头，非常认同：“是的，天气热了衣服确实需要经常清洗——不过你何必费事把它们抱过来，直接下单让洗衣店的工人上门取件呗。”

单蕴又笑了笑：“我这不是忘了嘛，我现在下单让人来取。”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手指飞速下滑拉到最底部，选择了一家距离学校十几公里远的非常便宜的洗衣店拨了出去。

正在算题的宁伊突然听到书包里宁母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他垂头从书包里翻出手机，没意识到燕舟那一片的少爷小姐们突然安静下来的声音，沉默着接通电话。

紧接着他听到一道非常甜美的礼貌的声音顺着通话，和现实中教室前方贵族omega的声音清晰的重叠在了一起。

“喂~您好，请问是泔水区56号的幸福洗衣店吗？我是帝国贵族中学的学生，打算在您家下一个五十件的洗衣订单，您那边可以接单吗？”

宁伊抬起头，就和正拿着手机、笑颜如花看着自己的单蕴对上了视线。

单蕴在他看过来的一刻笑容变得更加明媚了，娇嫩的指尖指了指身旁的粉色布桶，继续礼貌地对通话那头的幸福洗衣店发问。

“您怎么不回话呢？放心，我虽然是学生，但也不怎么缺钱，这一单不会少给您的。”

啪嗒一声，宁伊听见脑袋里的弦断了。

他似乎看见单蕴娇美外表下藏着的那把血淋淋的刀，再一次残忍地向他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