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句客套话后，宁伊雪白纤细的手腕一转。
玫瑰枪又对准了沈时。
“沈教官，我无意与你冲突。但段溟城的命，我今日必须拿到。你若拦我，我不会客气。”
沈时道：“你想和打我，我不会拦你。”
“但你刚刚与我说话的功夫”，他的目光瞥了一眼已经偷摸起飞的护卫舰，好意提醒道，“段溟城早就被救走了。”
“你要是还有闲心和我打，只怕你想杀的人已经得救了。”
宁伊：“......”
他气结，冷着脸收起玫瑰枪转身就要开航母去追段溟城。
哪料沈时又在他身后开了口：“那只护卫舰是上面特批的最高战舰，即便用你的航母去追，五秒钟之差就完全追不上。”
“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宁伊：“......”
他看着沈时那张冷峻严肃且毫无感情的脸，感觉有冰冷的锥子往他的心里扎。他觉得可笑极了又讽刺极了，就连沈时也如此冷漠。
他一直对沈时心存敬意，一直认为沈时和那些人不一样。
“段溟城难道不该死吗？！他当年......”
沈时打断了面前长大了许多的omega孩子，严肃的告诉他：“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不是随心所欲。”
“哦。”
宁伊淡笑了一声。
“沈教官的上级——顾砀还是顾擎裕？”
对于这个问题，沈时并没回答，宁伊也不想再搭理他。没有人会共情他的苦他的痛，他与其强求这些，还不如自己再寻办法弄死段溟城。
见他转身就走，沈时再次开了口：“有人想见你，要去看看吗？”
具体是谁想见他，沈时并没有细说。
毕竟去了就知道了。
沈时带他去的地方非常开阔明亮，无数翠绿的白杨和银色的建筑物鳞次栉比，从视觉上就给人极大的安宁。
等再往前走几步，看到穿着整洁、青春洋溢的少年少女时，宁伊意识到这里是一座校园。
沈时将他带到一间教室前停下，透过窗户，宁伊看到了整间教室里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站在讲台上的alpha教授穿了身白色风衣，身量挺拔略瘦。教授讲课的声音很好听，颇有些诙谐幽默，引得在座的同学们无一不全神贯注、细心学习。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教授。
而当这位出色的教授微微侧身时，宁伊发现教授露出来的左臂衣袖空荡荡的。
这也是一个没有左臂的残疾教授。
很快下课铃声响起，这位残疾教授合上手中的教案，在同学们依依不舍里风趣地笑着告诉同学们：“同学们的热情让我非常欣慰，但是不拖堂一直是我在航空学院年度杰出教授评分中的最醒目加分项。”
“我非常希望今年依旧继续蝉联学院最杰出教授。”
教授说话的时候正对着台下的同学们，宁伊总算看到了残疾教授的脸。
一张温和友好的alpha的脸。
虽然生了些岁月细纹，但依旧挡不住五官的明朗英俊。
宁伊认出来了，心下有些震惊：“这是宋教授？他的手臂——”
沈时这次倒没卖关子，语气颇有些讽刺和奚落：“他拿他的少将军衔换的。”
宁伊：“......”
教室里的同学们陆陆续续的从里面走出来，等教室里空无一人后，宋书鹤才哼着轻快的歌，步子悠闲的单手抱着教案走了出来。
他整个人的状态依旧和青年时期的明朗别无二致，如果不盯着随着他步子摆动而轻晃的空荡的左袖，根本无法让人联想到他身患残疾。
迈出教室的刹那宋书鹤明显看到了沈时。
但非常奇怪的，他并没有给沈时任何一个眼神，甚至连睫毛都没有眨一下。
仿佛这人压根不存在。
继续哼着歌往前走，直接把沈时当成了一团空气。
而更奇怪的，沈时似乎也早就习惯了宋书鹤直接无视他，更没主动和宋书鹤开口。
但空气里隐隐有了alpha信息素非常不友好的碰撞的火星。
明明是沈时把他带来见宋书鹤，结果两位alpha前辈都诡异的把彼此当空气，实在可怜了一无所知的宁伊。
若非这两位都是前辈，于他都有昔年的伯乐之谊，宁伊都想直接掉头走了。
他看着宋书鹤的背影，难得开了口：“宋教授。”
听到这个声音的宋书鹤脚步顿住了，嘴里轻快的歌停止了，空荡荡的左袖也垂下来静止了。
空气里碰撞的alpha信息素消散了一些，却又似乎弥漫上一些宁伊看不懂的气氛。过了好久好久后宋书鹤才慢慢转过身，看着站在那里一头粉发、身量高挑的宁伊。
一瞬间宁伊看到有很多很多的情绪涌进宋书鹤的眼底。
除了喜悦、震惊，还有太多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那些情绪复杂极了，并不像看见一个死了很多年的孩子又复活后的单纯的极度震惊，完全让宁伊捉摸不透，只能让他感受到那些情绪里包含了不少平静。
就好像对他回来的消息早就做好了准备。
而且这个准备和沈时一样——都在见到他时一眼就认出了他，丝毫没有怀疑他是谁。
宁伊的眉梢不由自主的微微蹙起。
他直觉宋书瑾和沈时身上一定藏着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很可能与互相把对方当空气有关，也很有可能与他有关。
宁伊对这个直觉非常厌恶。
他并不想与整个令他作呕的帝国再多一些藕断丝连的联系，他只想赶紧弄死这里所有该死的人，然后回到他的地盘逍遥自在。
但宋书鹤朝他友好地笑了笑，宁伊迅速将那些厌恶收敛起来。
“长高了不少。”
宋书鹤的语气依旧和之前一样明朗，依旧把宁伊当那个小omega：“现在像个大孩子了。”
他无视沈时，直接邀请宁伊去他的办公室。
沈时也不说话，直接转身走了。
宁伊跟着宋书鹤在校园里走，他听见宋书鹤像个导游一样，兴致很高的告诉他经过的建筑物是哪一栋教学楼。
这里不愧是国立星际航空学院，走在这里的每一步都仿佛受到了敬畏的学术熏陶。
宁伊发现宋书鹤在航空学院的地位很高，不少经过的老师学生都礼貌的和他打招呼。到了办公室门口，抱着教案的宋书鹤熟练的将教案放在一旁的窗台上，然后用仅剩的一只手推开门。
等宁伊进去后，宋书鹤才拿着教案进去。
他似乎已经对自己只剩一肢胳膊很习惯了，非常熟练的单手帮宁伊倒了杯茶。宁伊接过茶杯，心里说不出来是啥滋味。
宋书鹤是军人，星际战场鲜血淋漓、白骨累累，重伤致残本是非常寻常且令人敬畏的事。
但偏偏沈时说宋书鹤用左臂拿军衔换时的语气非常嘲讽，甚至可以用鄙夷来形容——沈时并非嘴贱心毒之人，断然不会奚落那些为战场流血换得的累累军功。
因为沈时自己的军功就是靠这些换的，没理由讽刺宋书鹤。
除非这里还有其他的隐情。
于是在宋书鹤笑着和宁伊闲聊了一会儿后，就很敏锐的注意到宁伊的心不在焉。他是聪明人，一眼就看出来宁伊在想什么。
健全的人突然残疾，没有人不会产生好奇心情——无论善意恶意。
人之本性罢了。
他索性开门见山：“我左臂的事，沈时那东西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通常而言，身患残疾的人不会喜欢被问到这个问题。
会觉得受到了极度的冒犯。
但宋书鹤完全没有任何不愉快的情绪，脸上也没有一丝暗淡神伤，简直如同在谈今天天气如何早餐如何，非常云淡风轻。
宁伊摇了摇头：“沈教官没说什么。”
宋书鹤对他这句话非常不相信，他可不觉得沈时那东西能不借此多嘲笑他几句。
“沈时那东西多半跟你说我的少将军衔是拿左臂换的吧，而且说话时的语气应该非常非常奚落讽刺。”
宋书鹤这完全猜中，倒让宁伊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顿了顿，道：“究竟是为何？”
“没什么”，宋书鹤道，“出任务时遇到一些意外，就弄成了这样。”
至于意外是什么，宋书鹤似乎并不想说。
宁伊便也没有再问下去。
他这几句话简直像打哑谜一样，但宁伊也没再好意思问下去。正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宋书鹤的助理走了进来。
助理低声和宋书鹤耳语了几句。
闻言宋书鹤不由得笑了，他笑起来时眼尾已经不年轻了的细纹很柔和，看着宁伊的目光也很柔和：“看来你的朋友很关心你，得到消息就来我这里找你了。”
宁伊转过头，就看见季瑾站在办公室外的台阶下，似乎在等他。
看到季瑾的一刻，宁伊也不知道恢复了记忆的自己是什么情绪，但肯定是高兴的——毕竟那是他年少时唯一的朋友。
宋书鹤见宁伊的唇角无意识地抿起，不由得笑道：“快去找他吧，我就不多留了。”
助理跟着宁伊一起走了出去，在关上办公室的门后，助理陪宁伊走了一段，顺便将一沓文卷递给宁伊。
“这是当年宋教授给你拟定的学业计划。虽然后来被教授锁起来了，但我觉得有必要撬锁拿出来后交给你。”
“当时小王储找到教授后，教授就做好了迎接你的准备。我跟了教授很多年，从来没见过教授那么激动的时候。”
“教授一直很期待你能成为他的学生。”
“原本以为有小王储在，你能顺利入学，但没想到这些学业计划最后还是成了废纸。”
那沓文卷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仿佛有无尽的温和泉水流淌而来，衬得树翠山明，万物复苏。
宁伊觉得嗓子有些痒，眼眶也有些热，他握着那些文卷，轻声问助理：“宋教授的手臂，到底是因为什么造成的？”
助理看着宁伊，笑了笑。
大概是和他的教授共事太久，助理的面相也非常温和。
只不过说出的话一点也不好笑：“也没什么。就是出任务救人的时候，被沈教官开了一枪。”
被沈时开了一枪？
助理看着宁伊愕然的瞳孔，继续笑道：“这些事在军方很常见，都是服从上级命令。你的朋友还在等你，我先走了。”
他说完后就转身离开了，留下宁伊一个人不解的站在办公室前——沈时和宋书鹤明明一个阵营，都是帝国高级将领，怎么会朝对方开枪？
没理由也说不通。
直到季瑾的声音响起，才把他拽回现实中：“宁伊，你怎么了？”
“没什么。”
宁伊回过神，收敛起心底的疑惑，向季瑾平静地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许久未见的笑容出现在那张比之前更漂亮的脸上，季瑾觉得自己的心跳疯狂加速了。他咳嗽一声，欲盖弥彰的遮掩下微红的耳垂。
他向宁伊露出温雅的笑意，坦诚却热情道。
“听军师说你在帝国，我怕你受欺负，便来了。”
“希望你不要觉得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