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地心三层。”
柏邢曜开了口。
“上一次红大宴会，我在地心三层看到过几架停靠的飞行器，那一片应该是老巢的停机场。”
宁伊点了点头，两人谨慎地进入老巢。
他们两人都有伤，起初保持体力尽量避开巡视的鬼面人。等快要溜到地心三层，宁伊才动手解决了一个鬼面人，拿走了鬼面人的配枪。
“你先去地心三层”，他对柏邢曜开了口，“我去地心四层拿件东西。”
柏邢曜不明白都这时候了还要拿什么东西，他刚要开口反对宁伊就瞪了他一眼：“闭嘴，不是S级alpha吗？赶紧去把三层的鬼面人都解决掉。”
“......”
柏邢曜险些气死：“小贱狗现在那死脾气绝对是跟你学的。”
“好的不学净学差的。”
柏邢曜骂骂咧咧的走了。
宁伊快步跑到地心四层，和鬼面人缠斗的过程中他身上的伤又添了不少。等解决完四层的所有鬼面人，他也脱力地半跪在地上，又吐出了几口血。
等守在地心三层飞行器停机场里的柏邢曜看到宁伊的身影时，就看见他面色苍白的拖着一只暗色保险箱，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这几架航空器都能用。”
柏邢曜看着那个暗色保险箱若有所思，他走上前伸手扶住了宁伊：“我去接顾擎裕那边的人，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这层层口我放了几个炮筒，如果有鬼面人来你直接开火就行。”
宁伊点了点头。
等柏邢曜走后，他吃力的将暗色保险箱抬上了其中一架航空器，然后在航空器的金属舱旁慢慢地坐了下来。
柏邢曜带回来的第一波人大概有二十个。
那些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灰色地带的百姓在看到坐在金属舱旁边的宁伊时，一张张毫无气色的面霎时迸发出了无数的光亮。
仿佛徒步行走在慢慢寒夜里的孤行者，总算看到了熹微的稀碎晨光。
“Trister阁下，是Trister阁下！”
他们想要激动的欢呼，但被柏邢曜立刻制止了。
宁伊扶着航空器的坚硬外壳慢慢站了起来，他面上维持着冷静，向人群抱歉地笑了笑：“抱歉我来晚了，大家受苦了。”
有眼尖的人已经注意到了Trister阁下满身上下的血，面色瞬间变得紧张：“Trister阁下，您受伤了吗？严不严重？”
宁伊摇了摇头，示意众人放心。
他和柏邢曜安排第一波百姓进入了其中一架航空器，柏邢曜刚准备去带过来第二波，就被宁伊制止了。
“这次我去。”
柏邢曜倒也不勉强，毕竟他打心眼里也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带着人跑来跑去。
见宁伊自告奋勇，立刻告诉了他其他被困的百姓的具体方位。
宁伊向柏邢曜告诉他的地方跑了过去，身上落下的血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鲜艳的红痕。
他小心翼翼地走进水牢里，隐约能听见窸窸窣窣的细小的人声，混在清脆的水流声里很快消失不见，仿佛只是短暂的幻觉。
有明显的血腥味在水牢中飘荡，他抬眼望了过去。
只见缺了尾巴的兔头正无精打采地趴在一个人的肩膀上，周围聚着其他面色怆然的百姓。
那个人身上的血腥味很重，往日冷峻昳丽的面庞此时已经变得很苍白，鲜红的血顺着他的碎发慢慢往下落。他肩膀上的星际小怪物伸出胖爪子，认认真真的抹去了那人落下的血。
宁伊的喉咙微动，轻声开了口。
“兔头，下来。”
！！！！
兔头的红眼睛瞬间瞪大了，整只小怪物呈现出了一种不可置信的诡异神色。但那些围在一起报团取暖的人群最先看到了宁伊，一个二个眼睛都瞪大了。
“Trister阁下，是Trister阁下！”
他们好像一瞬间都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
好像找到了主心骨，脸上那些死寂的、破败的情绪统统都不见了，尽数转而化成了无数的惊喜与激动。
“Trister阁下来救我们了！”
他们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激动又喜悦的将宁伊围在了中间。
在这个瞬间，宁伊的目光穿过奔向他的人群，和顾擎裕的目光遥遥相望。
他看见顾擎裕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情绪，唇瓣微微动了动。但没等宁伊看清楚他说了什么，就被最先冲过来的兔头挡住了视线。
兔头实在太激动了，甚至抛下了它最喜欢的大帅逼，激动地踩着那些人的脑袋，第一个扑到了宁伊的身上。
它抱着宁伊的胳膊大哭起来，好像要把这些天的委屈都说出来：“兔兔痛，兔兔痛，兔兔尾巴没了......军师和史格也不见了......”
宁伊拍了拍它的耳朵，轻声安慰了它几句：“我会给你找个新尾巴。”
“我也会去把军师和史格找回来。”
但现在并不是过多叙旧的时候，他需要尽快带人群离开老巢。他向顾擎裕点了点头，又带了一小波人离开水牢前往地心三层。
如此反复了四五次，将最后一波人也带进了地心三层停机场。
柏邢曜已经启动了飞船，近一百多号人挤在飞船里不敢出声。此时在明亮的灯光下，宁伊才注意到顾擎裕身上受了不少枪伤，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些骇人的血痕。
宁伊觉得自己的胸口疼得厉害。
他刚刚只顾着那些百姓，直到现在才有时间查看顾擎裕的伤势。
他大概能感觉到顾擎裕的红酒信息素也变得微弱——如果在本体受伤过重的情况下，即便是S级alpha，信息素的威慑也会极大衰减。
他快步走过去扶住顾擎裕，打算将顾擎裕扶进飞船里。
但就在这时，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都觉得快要获救的时刻，突然一只高能长箭裹挟着冷风，朝宁伊射了过来。
宁伊只感觉一只手突然大力的将他往身后一拉，他踉跄两步摔在地上，抬眼就看见顾擎裕挡在他面前。
那把高能长箭穿心而过。
血。
大片大片的血涌了出来。
宁伊的瞳孔瞬间瞪大了，他踉跄着冲到顾擎裕身边，苍白的面色甚至有些透明：“顾擎裕！”
顾擎裕的面色极近透明，他向宁伊摇了摇头，安慰道：“我没事，快走。”
怎么会没事？
这怎么会没事？
他不敢想下去，如果顾擎裕因为他出了事——
这无关他们之间的过往恩怨，但正是如此，才让他更没办法接受。
【这么着急走干什么？】
停机场门口突然出现了红大的身影，身后还跟着银大和黑大。
红大朝宁伊笑了笑：“Trister阁下，您的速度太慢了，我之前预估这个点，您应该已经带你的人逃走了。”
宁伊站了起来，他挡在顾擎裕和航空器前。
漂亮的粉色长发已经被血污染得不成样子，他将它们全部扎了起来，清冷的面容带着克制不住的恨意：“让他们走，我留下来。”
红大的眉梢挑了一下：“你还能主动留下来？”
“呵，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等他们一走你会跑的比谁都快，生怕我这里有魔鬼要吃了你。”
宁伊道：“我不会走，我还没有找到军师和史格。”
闻言红大身后的黑大和银大交换了一个眼神。
红大漫不经心道：“那俩蠢货早死了，别找了。Trister，再想个新条件吧。”
宁伊将手中两只从死去的鬼面人手里拿来的枪卸掉只剩两颗子弹，他将一支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另一只对准一旁一架空荡荡的飞行器。
“那里面有你放缥缈星子的保险箱，我在保险箱外绑了一圈高能炸药。”
“你要是不同意——”
他无比确定地开口：“那么我和缥缈星子，都死在你面前。”
不等红大做出些反应，红大身后的银大率先变了脸色，语气急促道：“不行，你冷静点！”
银大的反应在此刻显得有些过激了，惹得黑大都瞟了一眼同伴。银大尴尬地顿了顿，语气恢复了寻常：“我的意思是你不准动缥缈星子。”
宁伊没说话。
红大的鬼面发出了一声嗤笑，他挑了挑眉：“看来你知道的倒比我想象的多。那好吧，我给你个面子，放那些无辜的人离开。”
他抬手的一刻，宁伊立刻抬头给了柏邢曜一个眼色。
柏邢曜会意，迅速从驾驶舱里跳了下来，迈开长腿跑到顾擎裕身边试图将顾擎裕扶上飞行器。
“坚持住。”
正当柏邢曜扶起顾擎裕之时，红大突然又开了口：“我说的是无辜的人离开，亲王殿下为什么要走呢？我和亲王殿下之间的仇可大了去了。”
宁伊厉声打断了他：“红大！”
柏邢曜却突然把宁伊推到了一边，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焚香信息素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S级alpha的高阶信息素如狂风过境迅速席卷了整个停机场，躲在航空器里的百姓们纷纷趴在地上喘不上来一口气。
宁伊也扑腾一声跪在地上，鲜红的血从他的口中溢了出来。
之前顾擎裕的S级红酒信息素进行压制时，他虽然会不舒服，但不会有柏邢曜的焚香信息素般抗拒的那么强烈。
他感觉有密密麻麻的鲜血从他的耳朵里溢了出来，但很快他就被一阵浅淡到几乎要消散的红酒香包裹了起来。
顾擎裕将他包裹在自己所剩不多的信息素下。
他的指尖因为重伤隐隐发颤，但冷峻苍白的面孔依旧冷得吓人，尽力朝柏邢曜低吼：“收起来！红大不受S级信息素的影响。”
柏邢曜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他收起信息素压制的同时，就看到红大三人正好端端的站在原处，微笑着看着他。
只有航空器里那些普通的百姓，被柏邢曜的信息素压制得几乎都七窍流血。
“......这怎么可能？！”
柏邢曜的大脑一片茫然。
顾擎裕不给他震惊的时间，咳嗽了几声道：“走！”
柏邢曜立刻连贯带爬地跑回了驾驶舱，然后迅速关闭舱门启航。
喘过来一些气的宁伊睁开眼睛就看见航空器正准备启航，巨大的轰鸣声险些将他的耳膜震破。他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艰难地就要爬起来。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柏邢曜！你给我下来，带顾擎裕走！”
柏邢曜怎么可能听得到他的呼喊声，顾擎裕伸手抱住了宁伊，苍白干涩的唇轻声安慰他：“好了，没事。”
反正就算成功走掉了，他的伤也坚持不了多久。
宁伊回头就看到了血。
密密麻麻的血顺着顾擎裕的心口，接连不断的淌了下来，汇聚成了一个粘稠的殷红的小水洼。
他感觉顾擎裕的呼吸都快感受不到了。
“叫医生来！”
宁伊几乎崩溃地朝红大怒吼，那双漂亮的杏眸也被血色染红了：“他要是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们！”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他远没有表面展现出来的那么心狠。
即便他因为曾经的过往恨透了顾擎裕，可当顾擎裕因为他而快死在他面前时，他还是难过的快要崩溃了。
就好像先爱上的人永远输对方一步。
他觉得自己贱透了，怎么也逃不出少年时他做的那场荒唐的懵懂的梦。
银大着实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转头朝黑大耳语了几句，黑大点了点头。于是银大又和红大耳语了几句后，在红大的允许下转身与黑大一起离开了。
但就在这个时刻，宁伊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起身扶着顾擎裕就往藏着缥缈星子的飞船里冲。
黑大和银大似乎都没料到他这突然起来的举动——
明明他看起来就快支撑不下去了，像一樽一碰即碎的白釉瓷瓶一样脆弱不堪。
结果只是一转身的功夫，又趁他们没注意，企图重新带人逃跑。
银大发出了一声近似于赞叹的惊叹，黑大则彻底被这个明明看起来很想让alpha保护、结果无比坚韧的omega看呆了，于是一时之间竟让宁伊成功地带着顾擎裕钻进了飞船里。
宁伊迅速关上舱门，浓密睫毛上密密麻麻的血几乎要让他看不起操作盘。
他的手抖得厉害，也冰凉的厉害，浑身上下都很痛。
红大幽幽地叹了口气。
【Trister，你还真是执著跑啊。】
他朝黑大挥了挥手，于是在宁伊摇摇晃晃地启动飞船的一刻，一只巨大的炮筒悄无声息地对准了飞船。
银大微微一顿：“您真要对他动手吗？”
红大的鬼面慢慢笑了笑：“他死不了，救他的人还没来呢。”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突然一架巨型先进的航空器直接俯冲了进来。航空器的驾驶舱里正是季瑾和杜芃的身影。
红大眉梢一挑——【人来了。】
他抬手示意黑大的炮筒对飞船开炮。
那架从外面闯进来的先进的巨型的航空器所携带的光实在太耀眼了，耀眼到宁伊几乎睁不看眼，让他根本没有办法看到正向他们袭来的高能炮弹。
就在高能炮弹击中他们的飞船的前一刻，他身后的顾擎裕突然伸手用力的推开了舱门，将宁伊直接推了出去。
季瑾也在同一时刻开启了舱门，将被顾擎裕推出来的宁伊护进了怀里。
这一连串变故让宁伊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于是他错过了顾擎裕落在他身上的深邃又眷恋的最后一眼。
等他反应过来时，耳畔边就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
仿佛是排山倒海、力魄苍穹。
无数刺眼的白光掀起惊涛骇浪，无数破碎的星子从四面八方缓缓陨落。
是爆炸的缥缈星子。
宁伊的呼吸都停滞了，他隐约看到那些四散的缥缈星子沾上了不少猩红的血，还有的星子碎片上挂着深黑的帝国军装碎布，顷刻之间地动山摇，尽数破碎。
仿佛星际长河里那颗最尊贵最熠熠生辉的帝王星子，就在这片爆炸声中，无声无息地坠落。
化作了一阵寻不到、摸不着的风。
季瑾伸手蒙住了宁伊的眼睛，回头示意杜芃驾驶航空器离开。
急速行驶的巨型航空器迅速消失在漫长的星际银河里，季瑾松开了蒙着宁伊眼睛的手，将宁伊抱到了躺椅上坐着，俯身擦去他发丝上的血污，温和地开口。
“你的子民暂时都会由星际联合国代管，我们回去后先去做个全身检查，好好休息一下。”
杜芃一刻也坐不住了，他将航空器调到自动驾驶模式后就大步走到宁伊面前，狠戾的五官罕见的多了一些柔情。
他宽大的手掌想拂上宁伊的脸。
“瘦了。”
宁伊闭着眼睛，躲开了杜芃的手。
被拒绝了的杜芃顿时面色沉了下来，季瑾侧头瞪了杜芃一眼，强忍着不把这个动手动脚的莽夫踹下航空器的心。
他脱下外套盖在宁伊身上，贴心地询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的脸色很不好。”
宁伊苍白的唇瓣慢慢动了一下。
落在季瑾和杜芃耳朵里的声音像风一样轻，却又像雪一样冷。
“这就是他许给你俩的好处吗？”
“如果他死了，就换你们两个来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