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涧萦纡，清泉汩汩；遍地落枫，红装素裹。

绯羽庭伫立于云岫山顶，重峦耸翠，杳霭流玉，青灰的院门上雨痕斑斑，偶有路经此地的飞燕落到门檐上小憩片刻。

院内青瓦黛墙，层楼叠榭，中庭正门前一排金丝竹修长纤纤，叶色青青——似乎无论春秋冬夏，它们从来都是那般苍翠。

柳云暝难得今日没有接到任务，便独自在后院练刀。

“刷——”地一声，长刀扫过竹间，霎时翠叶漫天。刀锋激起阵阵凛冽的劲风，挥剑之人的身姿轻盈矫健，笠前黑色纱巾飘飞，清冷的容颜若隐若现。

陡然传来一阵轻笑，柳云暝警觉地回过头来，循声望去，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正坐于青瓦之上，一手托腮望着她。

“杭初霏！你岂敢来这里！”柳云暝一面收刀，一面阔步走到墙边，冲那人厉声道。

杭初霏保持原来的姿势，不慌不忙地道：“我怎么就不敢？”说罢，她轻哼了一声，从瓦上跃了下来。

柳云暝环顾四周，所幸没有看见其他人在院中，冷声问道：“你来这作甚？若是被向老大他们发现了……”

“好了好了！”杭初霏打断了她的话，将脸微微一扬，微笑道，“我这便出去，不过前提是——你也要与我一同出去。”

柳云暝双手抱臂，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道：“无理取闹！杭初霏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杭初霏笑了笑，神秘兮兮道：“跟我来你便知道了。”

柳云暝此时心里不安得很，生怕这时候突然从后面出来个向千洲或是哪个同门，为了让杭初霏尽早离开这里，只好答应随她出去。

“手给我。”杭初霏道。

柳云暝白了她一眼，不情愿地伸出了一只手。

杭初霏还是同以前那般用轻功带着她，两人从墙上掠出，飞跃过铺满红枫的山脉，时而足点树梢，飞叶簌簌，清风满袖。

杭初霏将柳云暝带到了一片集市中，柳云暝方落地便听见杭初霏道：“我呢，要请你吃桂花糕。”

柳云暝纤眉微微一扬，道：“桂花糕？”

杭初霏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没错！昨日我路经此地，发现了一家卖桂花糕的铺子，啧啧，隔着半条街都能闻见那桂花香，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厢桂花开了呢。”

“就为了这个？我没兴趣。”说着，柳云暝扭头便要走。

杭初霏连忙一把拉住她，笑意盈盈道：“哎呀，来都来了，反正你也不用花钱不是么？我请你的，你就收下啦！”

其实，杭初霏是想着上回柳云暝给她了那么多银子，而她自己却一点儿没拿，杭初霏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便想请她一回，也好让心里少点负罪感。

柳云暝冷哼了一声，甩开了她的手，没好气道：“行了，搞快点，我还要回去练刀。”

杭初霏神采奕奕：“随我走便是了！”

穿过一片车马喧阗的闹市，杭初霏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铺子前停下了脚步，继而头侧向柳云暝，道：“呐，就是这儿。”

柳云暝探头扫视了一番，这家店以鲜花糕为特色，门前的方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糕点，有形如花朵的，有形似猫狗的，美观精致，花香四溢，就连屋内的雾气中都氤氲着香甜。

杭初霏对柳云暝道：“在外面等我吧，里头有些闷热。”说罢，她便径直走进了小铺内。

柳云暝低“哦”了一声，面无表情，背靠着墙，双手抱臂立在铺子门口。

不知是什么缘故，店中逐渐热闹了起来，客人来来往往，从原本的几个人变成十余人。

柳云暝一个人站在门口，愈发觉得浪费了自己的时间，一只手指不耐烦地轻叩着手臂。

然而，她又很快地被满屋子的清芬所吸引，心底那根紧绷的弦已不自觉地松懈了。

而就在柳云暝小憩之时，一个身影陡然在店门口处停滞了下来。

顷刻，柳云暝尚低着头沉浸于花香之中，没注意到杭初霏已带着一盒桂花糕从屋里头走出。

这时候，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初霏！”闻声，柳云暝不住抬眼。

杭初霏听见有人叫自己，循声而望，远处正是她许久未见的天界友人——常翎。

下一刻，她却是有种不祥的预感。

“初霏！”常翎再次唤道。

杭初霏笑颜相迎，问道：“翎儿！你怎的也下来了？”

常翎叉起腰，满面春光：“自然是有任务在身！对了，你怎么化了男相呀？我差点儿就认不出你了！”

听到这话，杭初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呃……”她的心快速地跳着，眼睛却是不敢往柳云暝的方向瞥。

常翎却未注意到她神情的异样，继续道：“你本尊多好看啊！肤白貌美，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如果我是个男子，早就把你给娶了！”

一语未毕，杭初霏的背后已冒出了一阵冷汗——此时此刻，她多希望柳云暝没有听清她们的对话。

“呃哈哈哈……”杭初霏干笑道，“翎儿啊……那个，我现在有急事，先、先走一步哈，咱俩改日再约……”

她一转身，便见一旁的柳云暝冷然盯着自己。隔着黑色的纱巾，她亦能明显感受到那道目光的锐利。

完了，完了！瞒不下去了！啊啊啊小刺客我错了！

杭初霏的心里已然波涛翻涌，表面上却故作云淡风轻，上前低声道：“柳姑娘……久等了啊……”

常翎在一旁瞧见这一幕，心下奇道：“诶？原来她和那个姑娘是认识的吗？罢了，我还是不打搅她们了。”随即，她便转身离开了铺子。

柳云暝从鼻腔中发出一声极冷的笑，却是一句话也没说，扭头望见常翎离去的背影，霎时面沉似水，须臾，也阔步朝店外走去了。

四下一片寂静。

杭初霏兀自站在原地，纵然不断有人从她身前身后经过，恍然间自己好似置身于茫茫永夜，孑然一身，呆滞凝望着黑暗，周围没有光，没有风，没有人，万籁俱寂。

许久，她方回过神来，抬起手，适才还是温热的桂花糕现在已然完全冷透。

出来时街道上依旧车水马龙，天边已斜阳若血，就在她抬眼间，恰有孤雁掠过。

杭初霏抱着那盒冰冷的桂花糕，穿过喧嚣的街市，分明置身熙攘人海之间，心里却是一片荒芜——她下凡以来第一次这般迷茫。

天色渐晚，踏着冽冽秋风，杭初霏再次来到了那满地红枫的云岫山上。

此时的她已化回了本相，一袭华丽清雅的白裙在风中翻飞，冷眸中似有清澜翻动。

望着远方的楼阁，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继而手中一紧，踌躇片刻，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向山顶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