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渡口薄雾迷蒙。

杭初霏和柳云暝两人站在岸边，依稀能望见远方几只木舟，正渐渐地朝着岸边靠近。

“老伯伯，是几时开船呀？”杭初霏问那船家。

“今夜到漓城的船有好几班呢，两位客官稍等片刻，下一班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船家正靠在竹椅上，漫不经心地回道。

“好，多谢。”杭初霏对他点了点头，随后一手支颐面朝远方，思绪逐渐飞到了天界。

朔天雪给她的任务到现在还没有任何的进展，这么下去她是真的不知要在凡间耗到何年何夕。

离开天界已有好一段时日了，哪怕近几十年在天界的时光一日复一日是那般无趣，她已不属于凡间，她亦始终还是沧临仙姑。

想着想着，杭初霏不住叹了口气。

柳云暝从方才在路上到现在一言未发，此时正低着头，静静地望着江水。她偶然瞥见倒影里的那白衣人神色稍显几分黯然，顿时心里一震，不禁回过头望去。

杭初霏一怔，瞬间变回平日那一副吊儿郎当、大大咧咧的笑面，若无其事、明知故问道：“怎么突然看我？”

柳云暝别过脸来，顿了顿，淡淡道：“今夜不出未时，我们便能赶到了。”

杭初霏不敢相信：“这么快？”

“对。到时候还是老规矩，你跟着我便可。”柳云暝一面说，一面再次悠悠地低下了头。

杭初霏笑道：“知道啦知道啦，听你的便是了。——诶，船来了！咱们走吧。”

“嗯。”

水汽横流氤氲，江中倒映着月影。

这条木舟载着不过五、六个人，一路上偶有细碎的谈话声，但大多时候皆为一片安静。

两岸连山，苍松翠柏傲立其间，几处飞鸟掠影，风清月白，寒影憧憧，远山万籁俱寂。

万顷大江间，一点火红的光缓缓地移动着，江水与灯影交汇，船桨荡开圈圈波纹，水声潺潺，微澜轻涌。

果真如柳云暝所说，一个时辰未到，这木舟便已靠岸了。

渡口附近是一片市区，一整条街灯火阑珊。

“好生安静啊，这一路上连人都没见到几个，若是在青轩城，这个时候应还有很多铺子都亮着灯呢。”杭初霏目光流盼，感叹道。

柳云暝平静道：“漓城本就是一座小城，在这的门派算上小帮派也不过三家。”

杭初霏好奇道：“那我们今日要杀的人的是大门派的还是小帮派的？”

柳云暝道：“自然是大的。准确说，那是这唯一的一家大门派。那些小帮派之间的小打小闹，绯羽庭根本不屑于插手，哪怕出再高的价钱都不会接。”

杭初霏长长地“哦”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路经一片山林，里面的路较为崎岖，两人一人提着一盏灯，谨慎行走。一路上，常能听到鸟雀扑腾羽毛的声音，时不时那厢还会响起几声乌鸦啼叫，林间的气氛甚是诡异。

杭初霏边走边东张西望，听到一声从背后忽然响起的鸦啼，不觉脊背发凉，而走在前面的柳云暝早已见惯不惊了。

柳云暝一面走，一面提着灯往四处照，步步谨慎。突然，身后传来了杭初霏的一声高呼：“小心！”

柳云暝一惊，回首望去——恰见一张黄符侧飞而来，将一团黑不溜秋的物体死死钉在了她身侧一棵树的树干上，很快，那团东西便哀嚎了起来。

看清那物事之后，柳云暝心下猛地一震，语气急切呼道：“这是……！”

杭初霏低声道：“山间的怨灵。”

柳云暝难以置信：“怨灵？！”她成为刺客这么多年以来，都不曾遇见过这些妖魔鬼怪的东西，如今若非亲眼所见，她甚至不相信此类东西尚留在人间。

话音刚落，一根树枝“咔吱”一声折断，一大群怨灵从四面八方袭来，声势浩大有如万马齐腾，不过一眨眼功夫便将两人包围了起来。

刹那间，闲云剑与涉雪刃同时铮然出鞘——

二人将手中的灯扔到了道旁的草丛中，杭初霏靠近柳云暝，与她两背相抵，沉声道：“它们应是感应到了神仙的气息，冲我来的！”

柳云暝望向那一团团似人非人的黑色物体，昏暗中，依稀看见它们那可怖狰狞的面目，她顿时身后直冒冷汗，问道：“那我能做什么？”

杭初霏低声道：“跟着我，杀出去！”

柳云暝“嗯”了一声，霎时凌空而跃，横刀扫向一众怨灵。

彼时杭初霏剑指苍穹，又朝着面前一挥，使出一式寒江千浪，彼时长风卷地，万千树叶如浪涌般掀起，击退了数十只怨灵。

随后，杭初霏再次挥剑，剑光如雪般闪耀起来，又使出了一式澄风惊澜。

澄风万里，惊涛骇澜——

霎时间，凭空掀起了一场旋风，逾百只怨灵围困其间，哀鸣声此起彼伏，嘈杂无比。

正当杭初霏以为即将要解决完这些怨灵时，身后传来了柳云暝的高唤：“小杭——”

杭初霏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猛然转身，望见柳云暝被几只怨灵压在地上，四肢被死死地缠住，难以动弹，手足上皆被那些利爪抓出了数条血痕。

下一刻，雪白广袖中如箭般飞出数张黄符，贴在了那些恶灵身上，它们方从柳云暝的身体上松开。

“小刺客，你怎么样？”杭初霏俯身去拉柳云暝。就在她手要够到柳云暝时，柳云暝突然紧张地冲她呼道：“小心身后！”

杭初霏霎时瞳孔微缩，握紧长剑迅速往后一扫，这一剑，锋芒冽冽，所触怨灵皆魂飞魄散。

“没事了……小刺……”杭初霏的“客”字还未说出，整个人便无力地瘫倒在了身后的树干边上，忽的一道耀眼雪亮的光芒闪过，白衣少年恢复了女儿模样。

“杭初霏！”柳云暝一见，拄着刀缓缓地站起身来，上前将杭初霏揽起，小心地将她背到了背上。柳云暝咬了咬牙，吃力地抬起头来，转头低声道：“我送你去客栈。”

这时候的杭初霏已进入昏迷状态，也不知是否听到了她的话，她这般虚弱的模样，柳云暝大概是头一回瞧见。

月冷高悬，西风呼啸，林间狭窄的小径上，伤痕累累的黑笠人手中提着灯盏，腰间别着长刀，身上背着一个虚弱的白衣女子，凛冽夜风吹起二人的衣襟，远处山峦绵延不绝，漆黑一片，冷寂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