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中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额王城，这里作为北方游牧民族最看重的要塞，经历过数个朝代的更替。

昭君坐在马车里通过中都街道的时候，跪拜的百姓挤满了大街，那些人向着卓玛可汗行礼，虽然看不见他们的脸，但仅从姿态上，就感觉无比的虔诚。

年纪轻轻的卓玛金竟然在百姓中有如此威望，也让昭君心里产生了一丝好奇。

她们二人名为夫妻，其实见面不过数次，实在是无比陌生。

昭君经常向朵朵询问着卓玛可汗的一切事情，包括她的成长经历、她的朋友、她的手下和她的敌人。

因为哥哥是亲卫军的统领，朵朵自小也是跟着卓玛可汗长大，因此知道不少可汗的事情，倒是对着昭君详细的说了很多。

中都的势力可谓是鱼龙混在，这点在后宫就能提现的淋漓尽致。卓玛可汗的王宫中目前仅册封了明妃一个妃子，自然待遇也是按照王后的规格，独自一人的巨大寝殿，穿衣吃饭皆有仆从宫女伺候，甚至比在南国的宫中待遇更好。

这样的平静生活还没两天，很快，流言蜚语还是传在了后殿中。

自古后宫不得干政，但是前殿的政事哪一个能脱离了后宫。

“听说了嘛，好几个部落首领联名要废除‘明妃’。”

“真不敢相信可汗陛下竟然会为了那样一个女人答应永不进犯南国。”

“胡说，那是可汗陛下的缓兵之计罢了，她才不是那样的糊涂帝王呢。”

“今天陛下早朝，大臣们又吵起来了吧。”

“今年的粮食似乎产量不够，还好这次有南国进贡来的财宝和粮食。”

“陛下要开通榷场和南国交易粮食了。”

“好多将军反对，都嚷着再出征南国呢。”

这些话昭君也是细细的听着，仔细分析着每个消息背后的利害。

但是，光知悉局势是远远不够的，她已经太久没有见到卓玛金了，仿佛可汗已经忘了她这个明妃，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她需要用自己的手段接近她，俘获她，这样才有可能为南国的百姓做些什么。

但事情并不如她所愿。

当她把亲手织了三个月的锦衣献给卓玛可汗的时候，卓玛金几乎是头也没抬，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辛苦爱妃了。”就又继续研究起了手中的折子。

又过了几天，卓玛金突然把她叫到前殿，在吐蕃使团的面前，将锦衣又拿了出来，带着一副玩味的微笑，展示着这位南国进贡的妃子是怎样的贤德淑慧。

昭君感觉，自己和她一起接见各国使节、部落首领的时候，只是一个重要的摆件罢了。

那是能彪炳她功绩的摆件，是能展示金帐武力的战利品。

但是在后宫的生活，昭君却一直非常安静，尽量不去打扰可汗，她活的就像透明的空气。

朵朵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不再多做一些，向可汗陛下邀宠呢？

昭君只是笑着摇摇头，漫长的宫廷生活，让她比天下所有女人都更有耐心。

时机永远比努力重要。

这天正值寒冬飘雪，北国的冬天比南国冷上太多。

在屋里有火龙火盆，尚觉得温暖，屋外可就真算得上滴水成冰。

御花园里，昭君今天兴致不错，屏退了宫人，独自一人在漫天大雪之中欣赏夜景。

没想到，迎面撞见一个人，穿着黑色貂皮斗篷，背身正在看着已经结冰的湖水。

漫天白雪之中的一个黑色身影，如同是古画中独自垂钓之人，好像遗世独立。

昭君好奇地走了过去，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人竟然是草原狼主卓玛金。

卓玛金也没想到，自己本来在房中思索冬天对草原各部落物资输送的事情，冬天是草原最艰难的季节，部落间的摩擦不断，矛盾加剧。她看着外面的大雪已不停歇的下了两个整天，自己也闷在书房了两日，索性在夜间出来缓口气。

竟然就在御花园的湖边，遇到了南国而来的明妃。

明妃在宫中本分的表现，让卓玛金对她还算满意，只是看到她脸上不变得微笑和一丝不苟的行礼，又觉得此人并不可信。

卓玛金和昭君两人并立在湖边，很长时间，并没有交流，雪花从空中洒下，面对着湖面的两人好像各怀着心事。

“咳”昭君的一声轻咳，将两人从各自的思绪中拉回。

“没经历过这样冷的冬天吧。”卓玛金说。

“嗯。”昭君轻声应到。

“想你的父母吗？”卓玛金问。

“想。”

卓玛金侧过头看着她，这样的回答不似之前那个恭顺的明妃，倒像是个普通的女子了。

卓玛金也没怪她失礼，只是向着她那侧迈出一步，挨着她近了些。

“孤可以派人把你家人接到这里来。”

昭君有些惊讶，今日的卓玛可汗好像特别的体贴人，但是她还是摇摇头说到：“路途遥远，多有不便，还是算了。”

就算她心里是如此期待着家人团聚，但是南国的朝廷，又怎么会放人呢。

只要自己的家人还在南国，她就必须在这北国的君王身边，发挥她最大的价值。

“你知道吗？就在这样的雪夜里，年轻的我拼命奔回部落大帐，却没见到我阿爷的最后一面。”

朵朵跟昭君说过，卓玛金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就难产死了，父亲也在部落战争中殒命，身为老酋长的爷爷将她一手带大，并且交给她狩猎、放牧、治理部落的一切，包括战争。

卓玛金自幼天分胜过部落里所有的男子，年纪轻轻就组织部落的年轻人打仗，屡战屡胜，在草原闯出了名气。只是在一次出征时候，自己的部落大本营被另外的部落偷袭，老酋长死于非命。

昭君察觉到了卓玛金此时此刻心中不易被人察觉的哀伤。她现在知道，此前卓玛金说接她父母前来并不是什么试探，可能只是她此刻沉浸在对老酋长的思念中，不想让昭君也饱尝这样的离别之苦。

昭君心里有了几分感激，但她觉得，那种哀伤与悔恨，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孤傲的君王身上。

“事后的懊悔都是无益，忧思过度是为不孝，陛下还是将老人家的期待都化为对眼下事务的专注上好。”

“你在冷宫那几年，也是这么宽慰自己的？”卓玛金问。

昭君有些惊讶她竟然知道自己在宫中的事，但是想来，她毕竟是北国的王妃，怎么可能不仔细的调查一番。

昭君侧过头，看着卓玛金的脸上一副专注的表情，轻轻笑了一下，说到：“接受命运，接受人生就是不断失去，也接受命运所有的馈赠，我们都应当活在当下。”

“……孤……领兵血洗了那个部落。后来没几年，又偷袭并且杀掉了暗中授命那个部落酋长发动对我们进攻命令的可汗。用了十年时间，坐上了这可汗的位置。”

“……陛下。”鬼使神差地，昭君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卓玛金的手。敏感的她感受到了卓玛金内心的悲鸣。

意外的，卓玛金也并没挣脱，而是楠楠地说“为什么我的心里时常还是感觉孤独和无助。这样深夜里的哀伤究竟何时才能结束？”

“陛下，仇恨是无法支撑人走远的，只有理想和同伴才能始终陪伴着人，鼓舞着人，填满内心、给人力量。”

昭君这句话说完后，卓玛金迟迟没有再搭话，她凝视着昭君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落着洁白的雪花，她从没发现，这双眼睛比号称草原之泪的最美丽的湖泊还要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