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鹤今当机立断逃开之后没再在外边多作停留,趁着夜色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意料之中的根本没人发现他的外出,漆黑一片中徒余些许小虫争相作响。
岑鹤今将换下的衣服和面具塞进暗格里草草收拾了一下便歇下,心里盘算着离今天碰见的那家伙越远越好。
看着就没安好心。
接下来几天岑鹤今都安分地待在丞相府里糊弄着岑锦安布下的任务。
虽然在不识字这件事上是骗人的,但岑鹤今在书法一事上没天赋是真的。
别人笔下的字是龙飞凤舞,他写出来的字像是蛇行鸟走,装都没法儿装。
岑锦安看着岑鹤今落笔,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搞不清楚分明姿势也没错,怎么就写成这个样子。
这要换作是其他人也就直接指明了,偏偏这人是自己弟弟。
“这字,很是自由潇洒。”半晌,岑锦安憋出一句。
自由?怕是自由过了火。
岑鹤今看他为难的神情就知道又不合格,认命地重新抽出一张纸。
“今儿你……”
“嗯?”岑鹤今睁着略含期待的眼睛看过去。
“还是得勤加练习。”岑锦安苦笑着摇头,就算看出来了岑鹤今不想练的心思,他也不会心慈手软。
正待细看岑鹤今于书法上究竟哪里出了问题,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一同看过去,竟是岑溪霜脚下生风地闯了过来。
“大哥,爹爹叫小弟去书房见他一趟!”
“所为何事?”岑锦安见岑溪霜微噘着嘴,面上是说不出的不耐烦之意,知道恐怕不是单单见一面这么简单。
岑岐观知道平日里有靠谱的大哥带着岑鹤今,出不了什么差错,中途寻人的事还是头一遭。
“宫里来人了,说要见见小弟。”岑溪霜说着将视线投到岑鹤今身上。
岑锦安闻言也安静下来,抬手抵着下唇,微眯着眼睛沉思。
惹得岑鹤今正待落笔的手顿在空中。
干嘛气氛这么沉重?你们清月国皇帝也吃小孩?
将在这练字和去见皇帝两相比较,岑鹤今果断搁下笔,点头道: “我知道了。”
—
等岑鹤今踏入书房,果然看见当初送礼来的田公公微弯着腰身候在一旁,双手交叠于身前,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位就是岑小公子吧?果真长得有灵气,想来陛下见了也会觉得欢喜的。”田公公细声细气地夸赞道。
岑鹤今歪了歪头,看见了一旁面色不虞的岑岐观,看情况在他来之前也不平静。
甚至可能岑岐观还吃了瘪。
嗯,童言无忌。
岑鹤今在心里肯定。
“什么叫长得有灵气?”岑鹤今睁着黑漆漆的眼睛看向田公公,一派天真。
岑岐观本欲发言,见岑鹤今直勾勾地盯着田公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阻止。
“有灵气就是年轻又聪明,讨人喜欢的意思。”田公公笑答。
“可是你才第一次见到我,怎么就说我聪明还讨人喜欢?”
“这是咱家的直觉,岑小公子生得好看,自然让人见了开心。”
只见岑鹤今摇摇头,抿着嘴失落地说: “你只说我长得好看,却不说为何觉得我聪明,看来聪明只是顺带的。”
“哎哟小公子可别这么说!”
岑鹤今没理他,继续说: “你都说了是你的直觉,又说陛下见了我也会欢喜,你怎么就知道陛下的意思呢,还是说你觉着好那陛下也会觉得好……”
一墙之隔的书房外,岑溪霜陪人过来之后就待在门口盯着情况,听见里面传来小少年略显稚气的发言,嘴角勾了勾。
岑鹤今注意到田公公表情逐渐难看,觉得效果挺不错,不枉自己还把声音夹了夹。
“今儿。”岑岐观终于出声。
“哦。”岑鹤今眼神悄悄上瞟,岑岐观周身的气场都缓和不少,明显并未真的生气。
合着把舞台让给他是吧。
田公公常年和高官大臣打交道,通常一两句话点到为止彼此就都明白了,哪遇到过这般追根问底还没眼力见的主,他虽是传达陛下的意思,但随意揣测圣上这件事情若是闹大了也是他做奴才的失职。
被几句话扣上大帽子的田公公敢怒不敢言,哪怕御前侍奉多年也不敢冒大不韪去惹权臣。
“小儿无状,田公公还请见谅。”岑岐观客套道。
“丞相说的哪里话,小公子这是能言善辩,机灵得很呢。”担心岑鹤今再杠上来的田公公选择谨慎发言。
“想来……”田公公突然一顿,改口道: “那就请小公子随咱家一同进宫吧,宫里来的轿撵在门口候着呢。”
岑鹤今眼神闪烁,该说不说呢,其实他还有更难听的话,不介意帮田公公改一改那阴阳怪气的说话习惯。
岑岐观见事情已经无法阻止,几步上前拍了拍岑鹤今的肩膀。
岑鹤今抬头就对上那带着安慰的眼神,心思转了几圈。
“还请丞相大人就此留步,小公子此番面圣保不准是个天大的机缘呢。”田公公脸上挤起一抹笑,虽然他做不了什么,但是只带岑鹤今一个人入宫可是皇上的意思,任谁多说都没用。
摆明了一场鸿门宴,但岑鹤今半点不带慌地率先出去。
田公公还没跟上来,门口的岑溪霜见状凑近岑鹤今,小声说: “要是皇上要你做什么你先拖着,等着……”
还没来得及说完,岑溪霜止住了话头,任由田公公出来后领着人离开。
走出几步,岑溪霜看见岑鹤今轻轻晃了晃头,想来是听明白了。
岑溪霜劝自己安心,起码小弟还是聪明的。
—
御赐的轿撵载着岑鹤今一路畅通无阻地行至皇宫,岑鹤今百无聊赖地盘算着,连帘子都不想拉开。
一拉开就会看见那张欠揍的脸凑过来。
岑鹤今暗暗摇头,告诉自己这样不好,他平时也不是那么凶残的人。
岑岐观先前在书房想来是想要跟着一起入宫的,但被拦下了。至于岑溪霜说要等,可连丞相都不能出手相助,还有谁能帮上忙?
不知道为什么,岑府对于面圣的态度很是抗拒,岑鹤今肯定了这一点。
抗拒到对他一个人进宫面圣这件事拦得跟防贼一样,真担心他回不去?
岑鹤今有点好笑,但是笑完又感觉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在心头,跟他第一次坐在岑府的桌边的感觉一样。
有点陌生,但又有点怀念。
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这么一群人像这样围着他。
“御书房到了,还请岑小公子下轿。”
田公公尖细的声音钻入。
岑鹤今眯了眯眼,顺着拉开的车帘下了轿。
果然不管哪国的皇帝都会将皇宫修得金碧辉煌,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绚丽的光彩,御书房外值守的侍卫目不斜视,任由岑鹤今被引着进去。
岑鹤今觉得面圣这件事没什么好畏惧的,且不说他一无权势二无过失,要对丞相府下手也轮不到拿他来开刀,光是与皇帝打交道的事他也没少干过。
前旭景国皇帝专横跋扈,将军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亲自带兵参与早年间的多国混战,斩下多少敌国大人物的头颅。
在扩大国土领域的历史上确实是响当当的人物,但旭景国百姓多因连年沉重的赋税徭役苦不堪言,即便这人分外精明,杀伐果断,最后还不是惨死宫中,让晏时把皇位夺了去。
岑鹤今不认为多年来一直保守自持的清月国皇帝会恐怖到哪里去。
顶多过家家游戏玩的花样多些罢了。
岑鹤今一路低头行至御书房中央,正待先规规矩矩地行个礼,就听上方轻飘飘传了声来。
“不必多礼。”声音沉静温和,带着皇室特有的威严。
岑鹤今刚伸出半截的手从善如流地收了回来,还是说了句: “谢陛下。”
岑鹤今抬头与皇上对视,清月国的皇帝居皓顺已有四十多岁,继位至今清月国倒如他的名字一般风调雨顺,尽管妄议天子名讳是大罪,但清月国仍有不少人认为当今圣上是神明下凡,护一方安隅。
皇帝见岑鹤今直愣愣地看着他,毫不在意地挥退想要呵止的田公公,开口道: “不愧是丞相府上的小公子,果真与常人不同。”
岑鹤今轻叹一声,垂首道: “陛下恕罪。”
“何罪之有?”皇帝随意地挥动着手下的狼毫笔,点点墨水落在空白的绢面上,绽开漆黑墨花。
“恕臣不懂礼数,冲撞了陛下。”岑鹤今低垂的眼睛眨了眨,又说: “还有在府中出言冒犯了田公公。”
“这话是丞相同你说的?”
“是臣自知驽钝,来时路上想到的。”岑鹤今微微摇头。
皇帝笔下一顿,问: “田公公说了什么?”
“田公公说臣生得机灵,陛下见了肯定会欢喜。”岑鹤今老老实实地回答。
事实上早就有消息先一步将发生的事都传到皇帝边前了,岑鹤今知道没什么可瞒的,既然岑溪霜让他拖着,他就先往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扯过去。
“你觉得田公公说的不对?”
“也不是。”岑鹤今矜持道: “只不过田公公这么说肯定会让臣有所期待,可万一陛下嫌臣愚笨不喜欢臣,臣会很难过的。”
皇帝目光从桌案上抬起,看向岑鹤今,只见对方眼观鼻鼻观心,神情毕恭毕敬得很,说的话倒是天真又有些无理取闹。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岑鹤今沉默着等对方说话。
“那你觉得,朕该如何罚田公公?”
“臣不敢妄言。”
岑鹤今又假装不经意地悄悄补了句; “不过臣听说犯了错都是要挨板子的。”
居皓顺笑了起来,点点头说: “传下去,田公公言语冲撞丞相,罚三十大板。”
旁边很快有人应声离去。
听着外边传来的动静,岑鹤今心里哎呀一声。
皇帝下手太无情,事情结束得有点快。
“大病初愈。”居皓顺念着四个字,像家中长辈一样很是和蔼地问: “丞相如此爱护你,你可有想着闯出一番事业来?”
岑鹤今抬头装傻: “为何臣要闯出事业来?”
皇帝与其对视,缓缓道: “你大哥年轻有为,前途光明,你三哥也擅于交际,好友众多,你当如何?”
岑鹤今腹诽说我当如何?我混吃等死不行吗。
正准备如实忽悠一番,忽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太子殿下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岑鹤今:我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动手打人呢,当然是用别人的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