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处理完了伤口，简单用过晚饭，褚明宇也来了电话问情况，确定夏星池第二天可以照常拍摄就没再多说了。

乔陌虽然想阻止，但夏星池决定了的事情，显然并不是那么好容易改变。

看着夏星池进了洗手间，又听到里面传来水声，乔陌才拿起手机，走到阳台上。

从阳台上能看到离得并不太远的影视城里一片一片散落在各个角落里的灯光。

乔陌拨通了顾桓的电话。

那边过了好一会才接起来。

“乔陌？”顾桓问了一声，乔陌没有马上回答，他似乎就已经能通过这短暂的沉默猜到了他的电话来意。“又想说监护者的事？”

“老顾，一个月后我也不会回去的。”

顾桓并不生气：“你上次问我，其他人有没有受到袭击，你说他们跟夏星池可能不一样。但我现在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有，上个星期一次，这个星期一次，第二份资料上的人，已经有两个受到袭击了。”

“什么样的袭击者？”

顾桓沉默了一下：“不是‘F’。”

所以，也不是像谢家、慕家这样，危险性很高的对象，跟夏星池所遇到的相比，确实不值一提。

但顾桓没有给机会乔陌把这话说出来：“这也不代表，你留在夏星池身边，就能有任何进展。毕竟这么长时间了，你不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但是，老顾，你确定像雍辰他们，真的能够应付夏星池遇到的事情？”

“一个不行，可以有两个。”

“但我不信任他们。”乔陌看着黑夜，“你也不信任他们，不是吗？”

顾桓又沉默了下来。

短暂的沉寂后，还是乔陌先开口：“今天许韶凌来探班……你知道许韶凌是谁吧？”

“知道。”

“后来，夏星池自己私下去找他，许韶凌对夏星池出手了。”

“为什么？”

“我不知道，夏星池不愿意说，许韶凌我也问不着。要不你去问问？”乔陌哼笑一声，做了个深呼吸。“但我很肯定，许韶凌当时没有留情，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夏星池也许就会被他杀死。”

顾桓的语气里多了一份斟酌：“许韶凌……慕言止没有来，只有他一个？他原本是去干什么的？”

“他替慕言止给夏星池送生日礼物。”乔陌笑了起来，“所以，老顾，你真的觉得，其他人还重要吗？”

顾桓明白他的意思。

即使也受到了袭击，但后面那份匿名信件上的人，跟夏星池真的完全不一样

第二份信件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并不高明的幌子，带着不太有诚意的伪装，还企图想将他们的注意力分散出去。

也许这种不高明也是一个陷阱，也许不是，而他们必须在这些迷惑之中做出选择。

顾桓还在迟疑着。

但很快，他听到电话那头又传来了乔陌的声音，带着一点，他从来没听到过的，像是请求一样的东西：“老顾……我不想走。”

顾桓彻底愣住了。

·

夏星池安静地站在洗手间里，看着洗浴区内花洒流下的热水顺着下水口流走，只留下微弱的热气。

他已经脱掉了上身的衣服，但没有按照乔陌说的那样，用那卷乔陌特地找人帮忙买回来的保鲜膜把伤口包起来。

他收回了目光，转向另一边的镜子。

卸了妆，镜子里的人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肩膀和手臂上缠着绷带，左右小臂上贴着几块狗皮膏药似的的纱布，还横七竖八地贴了好几张止血贴，脖子上也是，甚至其中一张止血贴就贴在颈动脉旁边，叠在被短鞭勒出来的淡淡的印子上，还有一些更浅淡的，散落在身体各处的淤紫。

看起来好像有点惨，但似乎又不是特别严重。

夏星池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好久，又慢慢转过身，背上是最后被许韶凌刺中的伤口，当时很痛，但从乔陌贴的纱布大小来看，伤口应该也是比他预料的要轻得多。

他之前并没有特别在意过自己身上的伤，因为很多时候受伤带来的疼痛都是有限的。哪怕有那么一瞬间特别痛，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给他留下了印象，但也会很快就随着身体的适应失去了存在感。

夏星池知道自己一直不怎么怕痛，但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的不怕痛，究竟正不正常。

他微微侧过头，看着镜子里自己背上的纱布。

过了一会，他突然伸出手，把那块乔陌小心翼翼地贴上去的纱布撕扯了下来。

纱布上带着点药和血液混杂的暗黄，伤口的颜色也很暗淡，但伤口确实如他所料的不太深，切口非常整齐，能出来当时在上面划过的刺刀有多锋利。血已经彻底止住了，现在只能看到还没有愈合的皮肤下露出来的暗粉色的肉。

夏星池木然地看着这个伤口，半晌又伸出手指头，毫不留情地在上面用力地按了按。

刚凝结的上伤口因为按压重新裂开，缓慢地渗出了血。

并不是很痛，远没有当时挨那一刀时痛。

血凝了很久才聚成股，顺着他的脊骨流下，然后又慢慢地干涸在他皮肤上。

夏星池把手里的纱布丢到垃圾桶里，又开始去解手臂上的绷带。

那一处鞭伤，跟刚才乔陌处理时差不多，因为上了药，看起来有些湿漉漉的，并不太好看。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还会跟着感叹，自己运气不错，虽然没躲开，但好歹伤得不深。

但这一次，他清晰地记得，当时许韶凌的刀插入皮肉的感觉，这样的伤口跟他记忆里的感觉相比，有种突兀的违和感。

——你想知道你的异能是什么，对吧？

夏星池看着手臂上的伤口，心跳无法控制地快了起来。

——你想知道你忘了的是什么，对吧？

像是终于下了决心，他的手伸向了洗手台角落里装着一次性日用品的盘子。

指尖上的颤抖很分明，但他没有停下来，很快就从里面翻出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那是刮胡子用的一次性刀片。

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刀片划破皮肤的感觉跟刺刀很像，都是冰冷的，夏星池目不转睛地看着手臂上的伤口，用力一点点地将刀片往伤口里插进去。

单薄的刀片因为他的力度微微弯曲，血很快就顺着他微凉的指尖沾满了手，又一滴一滴地落在洗手台上。

锋利的异物带来的疼痛感非常清晰，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神经，夏星池到此时此刻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不怕痛。

这种感觉真的很痛，一直持续着，每当身体觉得能够适应了，却又无情地扩大，仿佛永远不会消失。

他不断地深呼吸，想让自己在这种疼痛中好过一些，脚已经有点站不住了，手撑在洗手台上，因为分担了身体过多的重量，伤口流出来得血变得更多，这只手很快就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夏星池握住刀片的指尖停了下来，好像是身体的本能让他不要再继续下去。

但他咬了咬牙，还是更用力地将刀片往更深处按了进去。

因为太用力，突然爆发的疼痛让他受不住地闷哼了一声，又很快地被他湮没在了紧咬的牙关里。

手臂上被乔陌处理得好好的伤口已经被他自己划得血肉模糊，终于，这种疼痛好像到达了极限，他猛吸了口气，把刀片抽了出来，手上一松，染血的刀片就掉在了地上。

真痛啊……

他软软地靠在洗手台上，模糊地想着。

可是这种痛，也就不过如此，他好像……早就习惯了。

夏星池安静地看着自己弄出来的伤口，第一次看着这血肉模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极不寻常的速度愈合着，最终又变成了那不太严重、并不太深的样子。

血逐渐止住了，只剩下最后一丝，慢慢地从那个不太严重的伤口深处，一点点地往外渗。如果不是手上、身上和洗手台上吓人的血迹，他根本无法想象，这个伤口在片刻之前还是血肉模糊的。

就好像他在这眨眼间就已经穿越过了好多天的时光，越过了它一点点缓慢恢复的过程。

“他是个怪物！”

“不要过来，你这个怪物！”

脑海里有数不清的声音响起，熟悉得让人害怕。

夏星池慢慢地笑了，身体却无法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好一会，他蹲了下去，把地上染血的刀片捡了起来，又一次毫不迟疑地划向已经恢复的伤口。

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他居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好像他曾经无数次经受这样的疼痛，一次接一次，身体已经非常熟悉了。

“不要停下来，不要让他的伤口完全愈合。”

“换一把刀，再来！”

“他又不会死，你怕什么？”

脑海里响起的声音越来越多，无数的人说着不一样的话，到最后已经难以分辨他们在说什么了，却始终没有停下来。

到最后好像就只剩下那一句，不要停下来。

夏星池麻木地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一次又一次地把刀片插进去，又生生地用手指将它从皮肉里挖出来。

纷乱又零碎的片段随着剧烈的疼痛在记忆深处被一点点挖出来，就像是削肉刮骨扒出来的毒，迅速地将他淹没。

到最后，是一声很轻的断裂声，打断了一切。

再无法承受力量的刀片冲中间断开，一半落到地上，一半几乎彻底埋在了血肉里。

夏星池的手也软软地放了下去，如同一个差点被溺毙的人，靠着洗手台艰难而缓慢地呼吸着。

错乱又零碎的记忆让他找不到头绪，好像一切能将之连起来的东西，都随着伤害的停止消失了。

他拼命地想要再抓住一点虚幻的影子，却终究什么都想不起来。

过了好久，他终于放弃了，慢吞吞地伸手，把那还陷在皮肉里的半截刀片挖了出来，刀片被丢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轻响。

“我只是想让你留下来，对不起……”

“对不起，玉笙……但是你不会死的，对吧？”

最后的一点记忆残片里，是慕言止的声音，说着让人害怕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