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应谦果然给了消息，下午碧维跟着周怀年去钱府。

钱府在市中心，来接的车七绕八绕，拐进主干道边上一条窄窄的小路。

小路两边旁种满了梧桐。

那梧桐棵棵都有一人抱粗，估摸也有几十年的生长光景了。

四月的梧桐树绿意舒朗，等再过两个月，想必才会绿的热烈，连成一片遮天蔽日的荫。

行驶不久，车停在一栋两层高的红砖小洋楼的花园外。

碧维跟着周怀年下车，放眼望去，触目可及的都是一栋栋风格各异的洋楼。在梧桐的包围下静静矗立，周围很静，听不到一声车鸣。

在寸土寸金的海州市区，没想到还有这样一片世外桃源！

来接的还是钱应谦，一边把他们往里迎，一边说些闲话，说老爷子这会儿刚从公司回来，正和小外孙玩儿呢。

院子很大，弯弯曲曲走了几分钟。

远远看到门廊上，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背对着院子蹲在廊上，看面前一盆开着热烈胭脂色的海棠花。身边站个四五岁的小孩，叽叽咕咕对着花儿说话。

这孩子估计就是钱应谦说的那个小外孙了。

那老人听到脚步声，不待他们走到眼前，已然站起转身。

碧维看他穿了件黑色立领的薄呢短外套，头发虽然花白，但打理的纹丝不乱，身材瘦削，面色红润，看起来也就七十不到的样子。

如果说小钱总像个青年教师，这位老钱总却是个大学教授的风度。

周怀年走上门廊，叫了声“钱爷爷”。

老钱总含笑答应了一声，招手让人带走孩子，又拍着他的肩膀让他进屋坐。

屋廊上铺的是黑白格瓷砖，屋里通铺了红茶色的地板，地板应该有些年岁，不知道有多少双脚在这上踏过，被磨出亮润的光泽。

进门左侧放着一张圆桌。右拐是客厅，客厅很大，放着一套赭色欧式高背少发，沙发背靠上是涡卷纹，扶手、牙板上都雕着繁复的图案。

地板和家具的颜色虽暗，屋子里却很亮堂，这楼的层高很高，墙上又开了许多窗，都是老式两片开的窄窗，上沿是个半圆，下部分就是个规规矩矩的长方形。

下午的暖阳，透过这一扇扇窄高的窗户照进屋子，给屋里的人和家具都蒙上了一层金晕，也给所有人的眉目渡上一层柔光。

老钱总拉周怀年去沙发上坐下，道：“来的早不如来得巧，前两天别人刚给我送了今年新的龙井，你们番市人对茶比较有研究，你替我品鉴品鉴。”

钱应谦自去拿了茶具，在一旁陪坐泡茶。

周怀年笑着把手里的盒子放在桌上道：“我知道钱爷爷喜欢茶，也恰好带了些新出的龙井，谁想到有人比我早送了。”

老钱总抚掌大笑，“我就这点爱好，大家都知道了，来看我，就送茶，倒也不用费脑筋，两相便宜。”

又看碧维：“这位小姐是？”

“我们公司的同事，姜碧维。”周怀年做介绍。

碧维欠身。

老钱总打趣，“带着同事来看我？就知道这茶不是那么容易喝上的！”

周怀年欠身赔笑，“不敢不敢，是我父亲也很久没有拜会您，也托我和您问好。”

老钱总微微挑眉，旋即呵呵轻笑，“你父亲倒是前两天刚刚和我通过电话，他知道你在和大松合作，还同我说，和你在商言商，不用特别照顾。”

周怀年神色不变，接过钱应谦手中的壶，给老钱总斟茶，点头，“确实要商言商，大松是海州乃至中国民营高科技公司的龙头，大松的公司决策不仅关乎大松的股东利益，还关乎大松全体员工的利益。我不好假托钱伯伯看着我长大的情义，厚着脸皮来要订单。只有零图能让大松利益最大，我才敢斗胆向您开口，否则决不敢见您。”

老钱总不置可否，只是用手指虚点钱应谦：“怪不得今天这小子把他叔叔支出去，原来是为你腾位子。”

又朝他摆手摇头，“但是你们打错注意啦！我一个八十多的老头子，半截身子在里面，半截身子在外面，董事会我也只是挂名而已，做不了主！现在是应谦他叔叔管事，你这个事情应该要找他谈。”

“钱叔自然是思虑周全，钱爷爷也是高瞻远瞩，晚辈也是想给自己创造个机会，请您指导指导，哪怕零图最后没能和大松合作这个项目，也是个宝贵的经验。”周怀年的笑意不减，语气谦恭，却不卑不亢。

老钱总哈哈大笑，“你父亲也是舍得把你放出来，要是带在身边，哪里需要来找我这个老头子「指导请教」”

周怀年谦虚：“不敢不敢，父亲在您这里也是晚辈，他身边人才济济，我还需要历练，我只是希望能把零图做大，为中国民营工业出一点微末之力。”

老钱总颔首：“那你就说说吧，我帮你们参谋参谋。”

周怀年接过碧维手里的技术资料，递给老钱总和钱应谦，“这个是我们的产品细节，请过目。

之前大松照顾过零图一些项目，从那个时候开始，零图就为大松做定制产品开发，也在围绕大松的产品特性做专利布局，以便于帮助大松在国内市场竞争中占据技术优势。

大松是我们内部的S+客户，我们能承诺，资源撞车的情况下，大松一定排在第一的开发优先级。

另外我们的自有工厂，能更好的做生产端产品质量把控、柔性供应，交付更及时、优质。

大松现在的产品出货量大，但凡出了品质问题，对品牌影响是巨大的，我们无论是在设计品质，还是在生产品质方面，都有更好的保证。”

他停下来喝了口茶，再加了个砝码，“另外，库丰机器人公司也在和零图沟通合作事宜，他们对我们的产品专利技术非常有意向，考虑到库丰是大松这些年，国内市场的主要竞争对手，和他们合作不是晚辈的第一意愿。”

老钱总站起身来，点着周怀年道：“你这是在将我的军啊——”他脸上有笑意，眼里却没有。

碧维的心跳到嗓子眼了，钱应谦倒是老神在在地呷茶。

周怀年断然否决，“绝不敢！无论是零图还是晚辈，在您面前还嫩得很。只是零图要活下去，就不得不和行业内公司合作。我们现在还没有权利挑选客户，顾及到它们到底是大松的对手还是朋友。”

他示意碧维把手中的合同也递过去，“当然，钱爷爷和我父亲都说了，在商言商，我们愿意再做一些价格的让步，虽然金额不大，但是已经是零图在确保品质情况下的极限成本了，这是我们想要和大松合作的诚意！”

老钱总坐下来，仔细翻阅着合同，沉默不语。

良久，笑着朝周怀年道：“我先看看再说，今天就在这里吃晚饭，应谦陪你们喝两杯。”

从钱宅出来的已是晚上十点，钱应谦请人送他们回酒店，司机开车细致平稳，一直送到酒店大堂门口，车子停下，碧维已经在车上打完了个整盹。

在车里不方便说话。

下了车，碧维总算有时间能表达一下对boss的赞美，使劲给老板拍马，“周总您太厉害了！”

这个赞美是真心的，碧维对周怀年由衷的佩服。他平时惜字如金，在钱老面前，换上一副的晚辈姿态，也是从善如流，不卑不亢。

以前从没见过他笑模样，原来他笑起来也能让人如沐春风，谁说这双桃花眼只有肃杀之气，弯眼一笑，倾国倾城，风流婉转的很呐！

周怀年没理会她。

但今天喝了点酒，碧维对他少了畏惧，也敢说些闲话，“我看今天小钱总也没有帮您说话。”

周怀年拿眼尾扫她，“他把他叔叔支开，就已经是帮我了大忙，这是人家自己的公司，你是指望他能吃里扒外？”

碧维没有理会他的讽刺，自顾自道：“依我说，华凯打死也想不到，就这么两天，您还能杀他们个回马枪。”

“那依你高见，大松会签华凯，还是我们？”这是在逗她还是考她？

无论如何，碧维很有信心，“我们！”

周怀年挑眉，“哦？为什么？”

“因为老钱总吃饭的时候和我们聊了很多产品细节，如果他不打算合作，不会问那么多。”

“也有可能是想要了解更清楚，以便于和华凯对比。”

碧维想了想，歪头一笑，“也有一部分这方面因素，不过...他还留我们吃饭了！距离饭点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叙旧已经叙的差不多了。

他拖了那么长时间，请我们吃个饭，是因为如果开始合作，即使他是客户，也在很多地方需要我们帮忙。

老钱总有大智慧，他是在提前笼络供应商。”

还有些话碧维打死不敢说——您老爹把您卖的明明白白，人家不帮你才是卖你亲爹人情！你摆明了在家不受待见，老钱总要不想合作，也犯不着和你扮亲热吧...

周怀年不置可否，扔了一句，“投机取巧！专业有待加强。”

话虽如此，他的嘴角还是弯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微弱弧度，如果，那能称之为“微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