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根孤儿院。”斯杰利微抬下巴，示意伊阁看向那栋规模适中、屋顶灰白的建筑。

慢慢靠近孤儿院，伊阁隔着老旧的围墙与栅栏，带着些许好奇，朝里望去。

炽热阳光下，视线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孩子，或蹲或跑或座，神情不一。一张张稚嫩的面孔上，有的麻木，有的呆滞，有的残留纯真，有的欢乐。

“很多绅士小姐更喜欢把它称为福利院。”斯杰利深深吸了一口气，补充道。

伊阁静静地望着那些稚嫩的面孔。

两人都没再说话。过去一会，斯杰利首先收回视线，迈步走向红石桥。

伊阁停顿了一下，随即跟了上去。

红石桥是一座拱形石桥，搭建在阿沃里河上，不算长。因为采用的材料是来自北部沉铄岩平原盛产的暗红色沉铄岩，所以被称为红石桥，是足够简便的叫法。

走过红石桥，就来到了第6街，这里最显眼的无疑是极具美感的纯白公园。

带着历史破败感、沧桑感、宏大感的纯白公园中，因为天气炎热，行人不多。在猛烈阳光的照耀下，平时清新舒爽的空气添上枯燥的意味。

在烈阳下，一个提着花篮、身材较为矮小的男孩快步走到一位位男士女士身侧，微微抬头询问这什么。没过多久，那名男孩快步朝伊阁这边走来。

“两位先生，买花吗？1科鲁布三束。”

两人脚步一顿，缓缓摇头，面前男孩露出略显沮丧的神情，随后四处张望，寻找下一位可能存在的顾客。

伊阁眉头微皱，觉得这样的场景似乎眼熟。

贾托德同样觉得刚才的男士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他没有也不想去回想，绕过两位男士，他抓紧时间寻找顾客。

今天实在太热，对于花朵来说，尤其是作为商品出售的花朵来说，这足以致命——水分的蒸发会比平时快很多。而花朵水分蒸发后不再新鲜，基本就宣判了死刑，难以售出，只能腐烂在土作为肥料。

除非……除非他能像父母所期望的那样，遇到昨天美丽女士那样根本不在意这种事的一类人。

这种人，脑袋迟钝，任由财富从指缝间落下。骄傲自大，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傲慢，他们一出生就流着优越的血，仅仅这点就给了他们傲慢的资本。

可是说到底，本质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不都是两条腿、一双手的人。

贾托德表情扭曲了一瞬，绝不该出现在这个年龄段的阴影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他很快恢复了面无表情，很快恢复满脸的青涩纯真。

生存的手段啊。

他很熟稔了，他懂得很多。

他僵硬地勾着嘴角，营造一个笑容。

就好比昨天，当时那位女士递过来一张50面额的科鲁布，他说“我没有那么多钱找给您”，事实上确实如此。可即使可以找钱，他要说的话还是那句。这些自认为尊贵的人不会收回纸币，不会说：“哦，那我不买了。”不会这样，更不会浪费时间与精力来解决问题，那么结果只能是：留下一张大面额纸币扬长而去。

为了什么？不为什么，有人从一生下来就是这样。他们可以把这当做施舍，反正他们不在意，这样对两边都好。

他不觉得自己还会有昨天的好运。抬手抹去额间滑落的豆大汗滴，他望了一眼刺目的太阳，今天的气温可以让很多自认优雅、注重仪态的小姐女士拒绝出门，如同躲避凶猛的毒蛇一样。

男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只感觉喉咙异常干涩。

与略有些焦虑的男孩交错走过，伊阁和斯杰利饶有兴致地欣赏起公园中央的喷泉和高大雕像来。

没有人察觉到，在两人斜后方的高大松树上，一只全身羽毛呈现淡金色的猫头鹰静静挂在树枝上，鸟类瞳孔表面闪过一丝微光。视线跟随越来越远的两道身影，这只奇怪的猫头鹰舒展、拍打着双翅，远远跟在两人身后。在烈日的照耀下，在空中舒缓飞行的它，没能在地面上落下属于它的阴影……

在芬葛达图书馆前，斯杰利停下脚步，笑道：“朋友，请允许我偷一会懒，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就自己去吧，我会一直待在二楼的阅览室，回来的时候可以来这里找我。”

“呃……我知道了。”伊阁回应道。

“祝你有个美好的一天。”斯杰利得逞似地笑着，踱步走进图书馆。

“接下来去哪好呢？”伊阁暗自思索，“嗯……先去佛朗思齐分报社看看，再去买几块面包应付晚餐。”

“以后得想办法改善一下伙食啊，虽然我对这些要求不多，但是一直吃面包会营养不良吧。”

伊阁一边想着一边迈开步子。

……

佛朗思齐，第10街。

一位披着黑色风衣的瘦高男士走进咖啡厅。因为天气炎热，咖啡厅里只有零零碎碎的几个人，瘦高男士挑了一张空桌子坐下，对迎上来的女服务员颔首说道：

“一杯南安柏，不加糖。”

南安柏咖啡，以苦涩闻名于世界各地，用来提神再合适不过。起源于北部沿河一个城镇，据说是因为深夜潮起潮落会带来丰富的鱼类资源，所以专门研究出让守夜人提神的南安柏咖啡，防止因守夜人打瞌睡而错过潮水落下的好时机。

服务员小姐很快端了上来。

披黑色风衣的男士伸出戴白手套的左手，接过咖啡，对正准备稍微休息一会儿的服务员小姐热情笑道：

“不好意思，小姐，占用一下您宝贵的时间。”

服务员小姐很快反应过来：“哦，您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我很荣幸地向您介绍我们伟大的主，行走于尘世的神灵，给予众生救赎与启迪，撒播堕落滋养种子的……”

“呃，很抱歉打扰您，但我是众主教的教徒呀……”服务员小姐微笑着。

“是吗？这样啊……真可惜……很抱歉浪费了您的时间。”黑色风衣男士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回道。

他深深抿了一口南安柏咖啡，扭头看向窗外。

阳光直射的枯燥景象。

“嘛，暴风雨前的宁静呢……”

他仰头，一口气喝完了手中的咖啡，随后起身离开，喃喃自语般留下一个词：

“好苦！”

……

周一。

傅丽卡单手托腮坐在前台，一头棕色长发柔顺地披下，有些无聊的她呆呆地盯着木制大门，时不时眨眨眼睛。

墙壁上的指钟没有停顿，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终于，在时针指向七点时，报社的大门被推开。身着黑色正装、长相斯文的柯欧先生手拿黑色礼帽，不紧不慢地走进报社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接待女士那弥漫着失望的眼神。

他好笑又好气地问：“你似乎很失望？”

“哪有？老板，是您的错觉。嗯，对对，是错觉啦。”傅丽卡讪笑，同时觉得自己不去当戏剧演员真是可惜了。

柯欧先生深深地看了傅丽卡一眼，笑了几声，前往自己的办公室。

傅丽卡又干笑了两声，干脆趴在柜台上，盯着挂钟发呆。过了一阵，木门再次被推开，伊阁.索里思迅速环视一圈，目光停留在傅丽卡身上。

傅丽卡眼眸发亮，含笑问好：

“早上好，伊阁先生。”

伊阁微笑道：“早上好，女士。”

“直接叫我傅丽卡就好。”傅丽卡轻笑，“别见外。”

“我习惯保持礼貌。”伊阁说道，“那么，傅丽卡女士，关于我工作的事，我应该怎么做才好？”

“噢，那个啊，左边走廊直走尽头的那个房间，阿彭在里面，他会交代好所有事情的。”

“那个，阿彭？”很奇怪的音节词。

“是个昵称哦，不用在意。”

和热情过度的接待女士道别之后，伊阁来到左边走廊，直走至尽头的房间。

上面写着“事务分配”。

门掩虚着。

伊阁莫名有点紧张，轻声咳嗽一声后，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弯曲，连续敲击木门。

“邦邦邦——”

寂静。

“请进。”雄厚中透着点沧桑的男性声音。

伊阁走进房间，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头发部分灰白、右眼紧闭的男士身上。

“您好，我是伊阁，伊阁.索里思。”

“你好，叫我彭塔就可以了，我负责安排你的工作。”他首先伸出右手。

伊阁同样伸出右手相握。

“以后要来早一点。虽然你送的不是早报，但也不能太迟了。”彭塔叹了一口气，递过一个淡绿色挎包，伊阁接住。

彭塔掏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你的任务是在中午十二点之前把这些派送完，包里有张简便地图，目的地我都标注好了。记住，要是十二点之前我没有看你的人影，那就要扣除一部分薪水，你不会喜欢那样的。

“而且，要是有人没有收到报纸而投诉你的话，用不了几次你就得去找别的工作。”

伊阁一脸茫然地走出房间。

这就是我的工作？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好吧，也不是不能接受，干一行，爱一行。伊阁掂量着挎包的重量，叹气，在挎包中一阵翻找，找到了那张简便地图。

“负责第7街和第8街所有订购了《佛朗新报》的住户。”伊阁双眉紧皱，然后缓缓舒展，和大厅的傅丽卡女士打过招呼后跨出大门。

纯白公园。

伊阁斜背挎包，脚步急促，昨天遇到的男孩也提着花篮，早早在公园中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笑脸。

洋溢青涩与稚嫩的笑容。

伊阁远远地看着这个努力的男孩，轻轻勾勒出一个微笑。闭眼，深呼吸，再睁开双眸，空气新鲜清舒。

“先生……”

蓝天，几朵白云，太阳。

“想要买花吗……”

怎么说呢……嗯，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差不多是这个感觉。

“1科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