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小伊阁。”
“早安,女…咳,前辈。”伊阁昨天的睡眠质量称不上好,浑浑噩噩地洗漱完,脑子里全是关于洛夫特的事,一打开门就被门外的亚卡诺雅叫住了。
“呵呵,没睡好?”亚卡诺雅看上去倒是精神得很,打趣道。
伊阁打了个哈欠:“有什么事吗?我还得去报社工作。”
“哦~?”亚卡诺雅嘴角翘起,“我倒是对你的工作很感兴趣,可以旁观吗?”
你搁这动物园看猴呢?伊阁直截了当地摇头表否定。
“真可惜。”亚卡诺雅抬手撩拨着微卷的栗色长发,“工作结束之后,来我房间找我,我会跟你交代其它的信息。”
“还有,关于洛夫特.伏加莫,不要跟他有过多的接触,有所接触时记得保持警惕,不要表现出异常,以免他有所怀疑。”
亚卡诺雅走近几步,低声叮嘱。
伊阁沉默了几秒,点头示意:
“我知道。”
……
柯欧先生伏在桌前,手中的钢笔飞快游动,整个房间安静地只剩下纸张摩挲的沙沙声。
“…伊阁,最近的孤儿院案件你怎么看?”停顿了一下,柯欧先生主动挑起话题。
“您很在意这件事吗?”
“毕竟是要刊登在报纸头版上的,你在警局协助工作,案件的处理情况怎么样呢?如果不方便透露的话当我没问。”柯欧先生舒展眉心,身体向后倚靠,淡黄眼眸不经意扫视桌上的文件。
“……已经基本锁定犯人了,现在在搜查证据。”伊阁谨慎回答。
洛夫特,偏偏是你……
柯欧先生闻言沉吟许久,手中钢笔停在需要续写的那行,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情绪,终于平静地笑着问:
“伊阁,你是否真心信任他人?”
“啊?”伊阁有些不明所以。
“哈,没什么,忘了吧。”
柯欧先生的眼神沉下去,将桌上那沓文件递给伊阁,低声道:
“把这些文件拿给彭塔。”
伊阁暂且抛却杂念,起身接过文件,轻轻推门跨了出去。
等伊阁再推开门回来的时候,柯欧先生的左手边已经多了一封信件。说是信件,其实相当随意,信纸就是报纸头版撕下的一块,如果不是柯欧先生当着伊阁的面把纸装进黄褐色信封,伊阁都要以为这只是随手的涂鸦。
柯欧先生状似思考了一下,又撕下报纸的一角,握住钢笔窸窸窣窣地写了几下,将这张纸折叠,贴在信封背面:
“这封信交给傅丽卡,让她寄出去,地址在背面的纸条上。”
伊阁接过信件,再次走出办公室。
摩挲着写有地址的纸条,伊阁放缓脚步,抬手捏着眉心。
犹豫了一下,伊阁安分地放下手,压下心底微弱的好奇。既然柯欧先生特意把纸条折起来,说明他不希望别人随意窥探自己的隐私,那伊阁也不会这么不识趣。
——即便这方法很草率。
一个陌生的地址而已,有什么好偷看的?
把信交给傅丽卡,告知地址在背面的纸条上,伊阁和她聊了几句后回到柯欧先生身边。
结束报社的工作,回到公寓。
安静得很平常。
本来伊阁应该先回房间休整一下,然后迈着平缓的步子上楼,轻叩亚卡诺雅女士的房门的。
——如果没有看到瘫倒在楼梯口的几位警官的话。
伊阁身体一滞,警觉瞬间拉高,站在原地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凝神察找周围的异常气息或是魔力涌动。
“没死,只是睡着了。”猫头鹰提醒道。
睡着了?难道是“睡梦”先生?伊阁心底猜测。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逐渐明晰。
洛夫特还是一副阴郁的样子。身上的正装稍显凌乱,头发自然没有打理,依旧像是丛生的杂草。他提着一个棕黄手提箱,灰色礼帽拿在手中,额上的疤痕相当刺眼。
他看见倒在地上的警察,惊讶与疑惑从眼底迸发,脚步也稍微顿了顿。
“这…这是?”
“洛夫特,你这是…要出远门?”伊阁站在原地问道。
“啊、伊阁。是、是的。”洛夫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握紧手里的手提箱。
伊阁嘴唇微张,没有出声,就这样平静地看着他。
一切都在这难以言喻的沉默中昭示。
洛夫特的喉结动了动,他以沉默应对沉默。
寂静让人害怕,打破寂静的瞬间更甚。
“什么时候回来?”
“谁…谁知道呢……”洛夫特低声回答。
“有件事我还没有跟你说过。”伊阁的脸颊微仰,眼神却沉落下去。“我最近在警局那边协助工作,算是半个警察。”
“这样、这样,挺好的……”洛夫特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伊阁看见他的眸子里有了一丝亮光,一丝祈求的亮光,像是溺水之人绝望的哀求,试图逃避命定的终局。
“你杀了他。”近乎冷酷的宣告。
“是的,是,是的。我、我本来不想…不想伤害任何人…”洛夫特咬着牙,没有掩饰自己的痛苦,那双柔和的眼变得紧迫起来。
“你难道要说,你晚上没睡觉,跑到福利院去散心,又不小心杀了院长,烧掉尸体?”
“我、我不是——”
“我仍然愿意相信你!”伊阁加重语气,一字一句地说着。“只要你现在可以否定我,只要你说你是被利用的,我可以当作没看见你。”
“对不起…我不想、对你动手,求…求求你放我走,好吗?”洛夫特断断续续地哀求。
“你要杀死我?”伊阁平淡反问。
“我要、我要逃走。”洛夫特颤颤巍巍地放下手提箱,打开,取出一把斑驳老旧的小提琴。
伊阁紧紧盯着他,表面上不动声色。
「幸运」。
魔力消散掉一小部分,无形的联系出现又隐去。
此时洛夫特已经架好小提琴,琴弓也紧握在手中,蓄势待发。
他的目光落在伊阁脸上,无声的哀伤正进行最后劝告。
深呼吸,熟悉的律动感传遍全身。
琴弓触动琴弦,略显刺耳的乐声便延伸,随着时间的推移谱写为一曲宁静温柔的乐章,以空气为媒介,这曲乐章与心弦共鸣,谓之沁人心脾。
“沉眠乐章。”
洛夫特的神色沉浸下去,随着音符的跳跃而蹙眉、欣喜、哀痛……他的身心都落入这一曲谱成的渔网中,不曾挣扎。
困意源源不断。
伊阁意识到乐曲的异常,但捂上双耳也无济于事,困意仍轻缓有效地腐蚀他的意识,剥夺他全身的气力。
就这样睡去吧,愿你有个好梦,伊阁。请原谅我。
洛夫特这样想着。
但一处不和谐的、突兀的乐符打断了他的思考。
跑调了…?
整个曲谱都因为这处而黯然失色。
不可能……这种低级的失误在熟练之后从未出现过,小提琴的音色也依旧清脆,难道是自己生疏了?
在他疑惑的同时,银白色半透明的“火焰”已经疯狂飞掠而至。
不容更多思考,那股灼热的气息已经撩绕脸庞,洛夫特一面往一旁躲闪,右手握住的琴弓用力一拉,尖锐的乐声切开部分“火焰”,被切开的“火焰”裂成散乱的碎屑,落在地板上微弱跳跃。
崩溃乐章。
好险。
“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小提琴拉得这么好。”伊阁偷偷捏了自己一把,用痛感强迫自己提起精神。“那次你跟我说你没有天赋,我甚至还鼓励你。”
“你那天夜里为什么要特意拉得难听?为什么特意欺骗我?”
洛夫特的慌张溢于言表,他的嘴唇张开又合拢,最终只吐出一句苍白的“抱歉”。
心如刀绞。
这是唯一想交心的朋友。
“你不是那种随意伤害别人的性格。那个院长到底有什么非杀不可的理由?”伊阁皱眉问道。
“理由…理由…亲手掐灭、一个孩子的…梦想,以及、以及虐待动物,可以、可以算理由吗?应该不行吧……我只、只会厌恶他,不至于…杀人。”
伊阁默默听着他的哭诉。像是听信徒忏悔的神父一样。
“我恨他。那、那天,我只感觉、对他…恨意难以忍受。这根本、根本不像我……”洛夫特的声音愈发微弱,他自己也知道这没有什么说服力。
伊阁沉默了一阵,叹气道:
“我真是一个冷血的家伙。
“你走吧,洛夫特。离开这里,逃到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去吧。”
“……好、好的。”洛夫特收好小提琴。
伊阁张开双臂。
洛夫特会意地与之相拥。
“尽快离开这里,走远一点。有几位警官相当能干,说不定很快就会追上你。”伊阁在他耳边呢喃着说。
“抱歉。再见。”洛夫特回应。
“再见,洛夫特。”伊阁松开手,嘴角勾了勾。
“分别之前,还请你为我演奏一曲。正好让我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