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街。

寂静的夜幕笼罩石板路，蝉鸣与闪烁的繁星交相辉映，月光则是维持宁静与安然的清冷女性，大方点缀着大地，素洁的外衣披上摇曳草木，沙沙作声的枝叶声与稀碎树影构成她柔软的吐诉。

在夜晚来临时，人们学会保持安静。

单调的马蹄声与车轮声混杂，在这样枯燥的交响曲下，偶尔可以听见居民轻声交谈，由远及近的其它马车声也足够清晰。

伊阁尽量不去在意纷杂的呼吸声，月光与阴影在脸上交替掠过，他不合时宜地起了一丝睡意。

亚卡诺雅流畅起身，腰部线条恰到好处地展露，随后姿态优雅地落座，顺着伊阁的目光望向车窗外。

“你喜欢歌剧吗？”

红唇轻启，女士轻声问道。

伊阁小幅度地挪动身体，拉开一点距离：“前辈喜欢吗？”

亚卡诺雅嘴唇微翘，“你这样反问，是在探究我的兴趣爱好？原来你其实很在意我？”

“那你很在意我？”

“是啊。”

“……”面对亚卡诺雅坦然且直白的回答，伊阁表情复杂，想了想，还是老实回答道：

“大部分歌剧我应该欣赏不来，坐在台下会发困的那种。”

“真巧，我也一样。所以我这里有两张票，后天傍晚，第4街的查尔斯歌剧院，你应该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吧？”亚卡诺雅右腿搭在左腿上，双手环胸，脸颊微仰着说。

伊阁瞟了亚斯警官等人一眼，见其他人都没有反应，便试探性地表达了拒绝：

“为什么是我？”

亚卡诺雅微笑反问：“你难道没空？拒绝的话直说就可以，我以前辈的身份邀请你，当然会尊重你的个人意愿。”

“那我没什么兴趣……”

还真的拒绝了……亚卡诺雅保持着温柔笑容，伊阁话音未落，她就直截了当地提问：

“你好像有些紧张？”

“？”伊阁挑眉。

“不用担心，洛夫特逃不了的。”她蓦然贴近，温软的吐息拍打间，似是耳鬓厮磨地低声道。“毕竟，他可没有你这样的运气，对吧？”

“运气”这个词的语气稍重，很轻易就可以听出威胁的意味。

“咳。”亚斯警官咳嗽一声，提醒因好奇而注目的几人收回目光。

说好的尊重个人意愿呢？？

伊阁稍稍后退，无奈问道：“具体时间呢？”

“后天晚上七点。”亚卡诺雅满意地点头。

“我知道了…”

“安静。”亚斯警官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众人噤声。

伊阁随之屏息，在噪杂的马车声和众人交错的魔力涌动间寻找异样。

在燥热的空气中，乐声绵长而空灵，月光像浸入溪流般荡漾，她的愁思、她的情绪、她的悲悯都由这歌喉吐露。

除了清冽的月光外，乐声还携裹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困意，美妙的安眠曲。

洛夫特……

伊阁骤然想到。然而思绪却如同卡顿的机器，运转相当阻塞，每一处零件都宣告罢工。

视线迅速昏暗，意识也逐渐涣散。

“傩饲。”亚斯警官轻声呼唤，女性虚影则乖巧地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紧接着身躯随魔力的加深而进一步膨胀，像水中畅游的人鱼一样旋转几圈，张开双臂护住整辆马车，阻断那乐声带来的影响。

“呼。”亚斯警官仍保持清醒，魔力深厚的他精神力也不弱，当下扫视酣睡的几人，无奈起身抬手，在几位的手臂上狠狠掐下。

伊阁痛得倒吸猛吸气，猝然惊醒，将痛喝压回喉咙。

亚卡诺雅抬起靠在伊阁肩膀上的脑袋，似有些迷茫地眨眨眼。

“停下来了。”亚斯警官仔细倾听后捏着下巴，摩挲络腮胡，淡然开口。

“是从哪传来的。”波奇女士提起精神，问道。

亚斯警官没有说话，抬手指向窗外，努了努嘴。

——佛朗思齐大音乐厅。

……

一曲毕，洛夫特放下小提琴，郑重地整理着装，脚步放轻，越过进入梦乡的两位看守，来到演奏厅的门前。

沉吟了一会，洛夫特抬起琴弓，刺耳的乐声作无形之刃，轻易划开门锁。

推门进入。

不等洛夫特在黑暗中摸索，舞台上亮起冷色的光，跟指引迷途帆船的灯塔一样自然。

清脆的掌声从门口传来。

“欢迎你，贵客。”穿着浅黑色连帽风衣的年轻男士抬手按住门框，高声问好。他的面容在阴暗中模糊不清，声音也有些沙哑，但肢体动作无不显露出自信。

“你、你是谁？”洛夫特警惕问道。

“我？不必在意，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夜间看守。”自称看守的男士摊开手，似在表达自己的友善。“真是赚到了，本以为会很无聊，没想到能欣赏到这样的艺术。”

他没被沉眠乐章影响？洛夫特舔了舔嘴唇，心中的警觉不减反增，没有回应对方。

“那么，生面孔的大音乐家，这么晚了还不休息，难道是突如其来的灵感让你想要用音乐慰籍我们这些劳苦的人？”

见洛夫特没有反应，看守遗憾地叹气，大方迈步坐进观众席。

静默了一阵，洛夫特见对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久久凝视自己，也不再关注他，转身踏上宽大舞台，面对承载黑暗的空座，洛夫特的瞳孔空洞一瞬，很快又映照出明亮灯光。

这就是叔叔梦寐以求的地方。

洛夫特的视线上抬，透过花彩玻璃穹顶，习惯性地想去数夜空繁星，这是他过去无数个不眠之夜都会做的事情。

“打扰到你们的雅兴了？”亚斯警官站在门口，平静开口。他向来敢于击碎沉默。

子弹上膛的声音尤为清晰。

“洛夫特.伏加莫，你与近期的一起案件有关，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诚心劝你不要反抗。”

“真是高效的办事效率，警官先生们。”那位看守在观众席上站起来，目光落在亚斯警官以及他身后的其他人身上。

“容我多嘴问一句，这位洛夫特先生是犯了什么事吗？”

“你是？”亚斯警官皱眉问。

“我是这里的夜间看守。”看守褐色的发丝在黯淡的光照下飘扬，语气则随意得让人想要忽视。

“那你可以在后天的报纸上得到答案。”亚斯警官神情冷淡。

“哦——？”看守语气拉长，像是警告一样，一字一句地重申：“现在，这里，由我说了算。”

“看来最近佛朗思齐的市民们平均智商有待提高。你要妨碍公务？”亚斯警官摸着兜里的纸烟，心底掂量着什么时候可以抽上一根。

“妨碍公务？怎么会。我只看见一群陌生人闯进大音乐厅，要强行带走我们才华横溢的小提琴家，我只是正要履行自己的职责，将不速之客请出去而已。”

亚斯警官没有说话，坦然地迈步走向看守。

波奇女士见状跟上亚斯，回头叮嘱几人：“你们等在这里，看情况行动，别让洛夫特逃走了。”

“亚斯，下手别太狠。”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亚斯警官。”看守倒也没有退却，闲庭信步般迎向亚斯。

非但不逃跑反而朝我走过来么……亚斯警官暗自对他高看一眼，对方看起来并不是对自己一无所知，看样子确实有些手腕。

金色猫头鹰打了个哈欠，没什么精神地落在伊阁肩上，懒懒看着不断靠近的三人。

伊阁瞟了眼身旁亚卡诺雅女士紧握着的十字'弩，没去关注迫在眉睫的战斗，反而将注意力集中在舞台上的洛夫特那里。

为什么还不逃走呢……

洛夫特只是抿唇看着那三人，显露出些微的哀伤与怜悯，喉结微微蠕动，似乎低声说了什么。他的眸光透过浅薄的黑暗，穿越脸上琢磨不透的阴影，落在伊阁这边。

伊阁猜他应该是没有看见自己。

因为他感受到洛夫特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他的动作、他的表情、他的眼神都在虚无中静谧，像是矗立在纯白公园的查尔斯一世的雕塑，那种岁月感会模糊面容。

此时的亚斯警官徒然加速，身体前倾，在浅淡灯光的照耀下挥出一拳。他没有用「暴行」，只求打醒面前头脑不清醒的家伙，而且这里毕竟是有名的音乐厅，不是适合大展拳脚的地方。

看守青翠的瞳孔在昏暗中若隐，双手交叉挡下攻击，他似乎有些讶异力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于是便挺身向前，紧接着诵出轻快的词语：

“「狐祸」。”

话音未落，在他的身侧，魔力化作深灰色物质凝形，四肢、身躯、椭圆的瞳孔……一只半人高的灰色狐狸紧贴看守的身体，利齿像杂草一样胡乱生长，额上则又生出竖长的两只眼睛，连同原先的四只瞳孔一起盯着面前的猎物。

奔跑间雷光乍现。

在黑暗中可以看见闪电顺着狐狸的脉络奔腾，从浓稠的灰色毛发尖端溢出，洋溢在它的周身。

四只瞳孔狂乱地跳动起来。

亚斯警官不禁眯眼。他自然察觉到这只诡异的狐狸蕴含的庞大破坏力，这让亚斯警官不由得感到轻松了一点，因为这意味着他可以不必束手束脚，毕竟对方可没有好好呵护这里的意思。

佛朗思齐大音乐厅，嗯，他很少拆这种名贵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