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入上宫擢选的女子，要在奉书殿陪皇族子女听学，除非有圣命或谕旨，否则至课业学完方能离京或出阁。
沈明嫣自然是无法从祁珩那求得一卷圣旨的，但若有祁霏口谕，她一样可以出宫。
她本是不愿这般冒险的，可裴倾所说，正与前世三叔经历相对，且方巧能解释她不解之处，让她不由相信。
今夜过后，祁珩那条路已经彻底堵死，沈明嫣只能寄希望于此前陪大长公主下的那些棋都没有白费。
“几卷兵书，就能救了剑风关？”祁霏开口问她。
这沈家女儿倒是越来越让她意外了，怪不得祁珩会为她屡屡失了分寸，她倒确实与平常所见的闺阁小姐不同。
沈明嫣自然想到祁霏会问这个问题，于是便将自己早先编好的答案说了出来：“若只是几卷寻常兵书，自然没有那么大的作用，可祖父所留兵书，乃是当年寒衣卫总领谢大将军所著，谢将军驻守北疆多年，又屡与苍戎人交战，他的经验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祁霏脸上的一点笑意缓缓散去，那位大长公主殿下罕见地格外认真起来：“寒衣卫总领谢大将军，你是说，你祖父留下的是谢关河所著兵书？”
“正是。”
“谢关河的书怎么会到了你这个小丫头手中？”
“当年祖父病故，这些书一直由祖母保存，后来臣女年岁渐长，祖母带在身边教养，便将这几卷书教与我，是怕……是怕三叔回京时……”
她没再说下去，但祁霏已明白了。
沈老夫人年纪也渐渐大了，沈家三郎远在平州，若要驻守剑风关，不知何时才能回京，她若害怕等不到母子团聚那日，将重要物品交由小辈保管，也不令人意外。
只是……
“你家中上有长兄，下有幼弟，为何是交给你？”
大梁女子虽没有那般饱受桎梏，但终究比不上家中兄弟，这么重要的谢家遗物，沈明嫣一个姑娘家，因何保管？
沈明嫣自然是解释不清这其中的事的，祖父与先帝之间有怎样的约定，她便是花了两世也无从得知。
但她终归需给祁霏一个理由：“臣女幼时常入宫，许是祖母觉得，臣女有希望比兄长更快见到三叔吧。”
祁霏微眯了一下眼睛。
她对沈明嫣的话将信将疑，但沈明嫣所说也并无错，若要等沈明晏，怎么也得先在翰林院几年，才有希望离开上京。
沈明嫣却不一样，最简单的，只要给她寻一门平州的婚事，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带着谢关河留下的兵书前去剑风关。
谢关河可是先帝时最有名的将领，将苍戎人打得如同缩头乌龟，坊间都说谢将军用兵如神，他若留下兵书，对如今的剑风关来说，自然是雪中送炭。
祁霏知道，她那侄子一定是不会同意沈明嫣离开的，他费了那么大的劲，顶着满朝非议才把人弄进宫来，怎么可能轻易就放了？
可她比沈明嫣知道得更多。
外人都道剑风关亟待救援，可她知道，剑风关是再不救就要破了。
裴倾因何夜夜宿在外宫官署？不就是因为剑风关的战事至今也没个定论吗？
上京的朝堂可以一天一天地辩，可边关的将士哪有那么多天来等？
放沈明嫣去，就算失败了，对她而言又有什么损失呢？最多是祁珩来同她大吵一架罢了，可若真失败了，上京都危险了，那皇帝果真能有空来与她吵上一架吗？
“你可知从上京到剑风关，要走多久的路，要经历怎样的困难？”
沈明嫣其实不知，但她眼下唯能想到这样的办法。
“臣女生在上京长在上京，从未离开过这里，但臣女是大梁人，既为大梁人，自当做好臣女能做之事。剑风关路远，但只要走出去，总能走到。”
那少女声音微颤，目光中似燃起跳跃的火光。
祁霏觉得，自己很久都没有见一个人那般鲜明地活着了，甚至就是几天前的沈明嫣，都未曾这样鲜活。
这姑娘身上仿佛有什么与初入宫时不同了。
终于，祁霏又从容靠回到引枕上：“本宫可以下旨放你出宫，不必下月来奉书殿读书。”
沈明嫣看向祁霏，但觉内心似有熊熊烈火在燃烧，烧得她四肢百骸都激荡起热流。
“不过出宫后，如何出京，如何到剑风关，就靠你自己了，本宫只是个整日享乐的公主，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将个活人送去剑风关。你若同意，本宫这就可以拟旨。”
“臣女愿往！”沈明嫣俯身叩拜。
祁霏的意思她当然明白，不送她去剑风关，那她出宫后所做的一切事情，便都与大长公主无关。
她想把自己摘出去，沈明嫣再清楚不过。
但这些已经够了，她迈出了第一步，就一定会有第二步、第三步。
*
翌日，天晴了。
朝廷也终于在沉寂多日之后，做出了应对剑风关战事的部署。
只是让一众武将失望的是，没有调平州军，更没有调幽州军，朝廷派了京畿卫轻骑营的周佑将军，领五千精锐，先抵剑风关支援。
五千，在很多武将眼里，这对剑风关来说就是杯水车薪。
朝堂上为此大吵一架，只是圣上头疼喊了退朝，竟完全是油盐不进模样。
消息传出，上京有些血性的少年人激愤地在大街小巷嚷嚷，说要自己收拾行李去剑风关投军，支援北疆。
官署内，裴倾看着谢罪送来的消息，目光冷峻。
那纸上一共两条，一条是文书院失火，已灭；另一条便是近来风声甚嚣的那支商队。
被派去剑风关支援的周佑将军，乃是大理寺少卿宋思白的表叔，那位宋少卿一向是个炮仗性子，听说只派了五千骑，当即就要拉着他的一派狐朋狗友组建队伍。
他们身上有官职的自然不能离京，但宋家亦有上京富贵商人的人脉，还真让宋思白给拉出一支商队来。
他们正热火朝天筹集粮食布匹，要给北军将士填饱肚子，穿好衣裳。
只是这样一支民间队伍，带着这么多正是前往疆场最需要的东西，果真能平安送到大梁北军手中吗？
“公子，咱们要拦住吗？”裴礼心忧无比。
裴倾看着那写着消息的纸燃尽，起身道：“备车，去宋府。”
*
只不过，同样的消息，在裴倾那是个棘手麻烦，在沈明嫣这，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她正愁没有出京门路，因剑风关战事传回上京，往北边的车队都歇了，甚至连去金州的都寻不到一个靠谱的。
宋思白与那些世家子弟牵头募捐，筹集的粮食要由定远镖局押送到平州去，这定远镖局虽说走镖很是靠得住，可为避战祸，已推了很多生意，若非宋思白这样的身份，还真未必请得动他们。
由是在沈明晏的帮助下，沈明嫣在一处茶楼见到了那鼎鼎有名的大理寺宋少卿，不过，却还多了一人——翰林院侍书温谦煜。
“咳。”气氛有些尴尬，宋思白轻咳了一声，带着几分不耐开口：“沈三小姐如今是飞黄腾达，还有什么事能是我们兄弟办得了的？”
他为此前温谦煜的事打抱不平，自然对沈明嫣没什么好脸色。
温谦煜拉拉他的衣裳，微微摇头。
“沈姑娘还请担待，聆玄一向是这个脾气。”
宋思白没好气地看了温谦煜一眼，实在不明白先前已闹成那样，有什么好见的。
沈明嫣自然不会生气，若非因为她，温谦煜也不会招致祁珩的报复，宋思白打抱不平，她能理解。
“宋少卿对我有什么意见，我都接受，只是今日所托之事重大，非宋少卿与温侍书不能。”
宋思白挑眉：“你不是把我们兄弟诓骗来此，消遣我们的吧？”
沈明嫣并不多解释，只回头从疏夏手中接过今日带来的一册书。
“我要亲自送这样东西往北疆，送到我三叔手中，不知宋少卿和温侍书的商队，可否给我一个位置。”
宋思白垂眸去看，瞧见那书册上的名字时，忽然神色一变。
“你从哪得来的这样东西！”
沈明嫣却已将书卷拿回，又给疏夏好生收起来。
“这样的书卷，我还有五册，既是为了剑风关，不知这个筹码，可够不够我得一席位。”
“谢家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你一个沈家人手中！”宋思白却穷追不舍，仿佛誓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温谦煜拉住他：“沈姑娘既要送东西，镖局也可寄送，为什么偏要自己去？”
宋思白扭头看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担心她？”
“因为这是祖父重托，我谁都不能相信，只能信我自己。要么我和东西一起死，要么，我和这东西一起去剑风关。”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事，晚了点